焦楊再次向我和李尚武的背影微微欠身,然後轉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房間裡隻剩下我和李尚武兩人。李尚武緩緩合上手中的《東洪縣誌》,將其放回書架原位。他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前,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雙手撐在桌麵上,目光如炬,直視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焦楊離開後,李叔說道,你這縣長,還是有兩下子,算是出師了。
我迎著他的目光,眉頭緊鎖,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困惑和不滿,說道:“李叔,我這離出師還早,我想不明白,市委……怎麼把田嘉明的提名也給停了?他……他雖然有失誤,但出發點畢竟是好的!而且,東洪公安這段時間,在他的帶領下,風氣確實為之一振!這成績……市委難道看不見嗎?”
李尚武沒有立刻回答。端起桌上那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他身體微微後靠,目光變得深邃而複雜,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老公安特有的審慎和疑慮:
“嘉明的事……現在來看啊,市局……恐怕是要采取些措施了。”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嘉明在東洪當公安局長以來,確實雷厲風行,敢打敢拚,東洪公安的風氣,表麵上看是‘為之一振’,隊伍的精氣神是提上來了,這點我不否認。”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和批評:“但是……我有一個感覺啊……東洪的社會治安形勢,還沒有根本性的好轉!表麵的黑惡勢力、流氓團夥是抓了些,打掉了一些浮在麵上的,但水麵下的暗流……依然洶湧啊!市局督辦、壓著的幾個大案要案,到現在還沒破!涉槍的、涉毒的、還有幾起惡性命案積案!進展緩慢!阻力重重!總感覺……他的重心,還是沒完全放在公安主業上!放在破案攻堅上!放在深挖根治上!三把火……燒得有點偏了!精力……分散了!”
我聽著李叔的分析,心中凜然。田嘉明這段時間,確實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配合縣委中心工作上,尤其是石油公司劃轉的深挖和安保維穩上,對公安主責主業的投入,尤其是對積案要案的攻堅,確實有所不足。我試圖辯解道:“李叔,嘉明同誌……也是以實際行動在維護縣委的權威,堅決執行縣委縣政府的決定!有些事……總要慢慢來,急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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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武點點頭,但眼神裡的憂慮並未散去:“是啊,急不得。但朝陽啊,你也不要忘了,這個嘉明同誌……他的履曆很特殊啊!他是從平安縣史誌辦,直接調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隊的!這個跨度……非常大!非常規!從一個清水衙門的史誌辦,一步跨到市局要害部門督察支隊,再到公安局辦公室主任,到現在來東洪擔任公安局長……這背後……很值得思考啊!這裡麵的東西……水很深!”
他目光銳利地看著我,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沉重和提醒:“朝陽啊,你是東洪的縣長,未來的書記!看人用人,要更全麵,更深入!不能隻看表麵!不能隻看他執行你的指示有多堅決!更要看他駕馭複雜局麵、解決深層次問題的能力!看他抓主業、打基礎、利長遠的能力!嘉明同誌……魄力有餘,但定力不足!根基不穩啊!這次胡延坤的事,就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李叔的話,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心上。我沉默著,腦海中飛速閃過田嘉明的履曆和這段時間的表現。李叔的擔憂,不無道理。田嘉明的提拔,確實有些蹊蹺。他在督察支隊期間,主要工作就是查警風警紀,處理內部投訴,並沒有太多偵辦大案要案的經驗。到了東洪,雖然衝勁十足,但更多是依靠行政命令和高壓態勢,在公安業務的專業性、尤其是深挖根治方麵,確實存在短板。胡延坤的死,更是暴露了他政治上的不成熟和程序上的重大失誤!
“李叔……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和反思,“這……我也有責任。”
李叔擺擺手,語氣緩和了些:“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穩住局麵,查清真相,渡過難關!嘉明的事……先放一放吧。市委的決定,自然有市委的考量。我們……服從大局!”
與此同時,胡延坤家的小院裡,氣氛壓抑而悲涼。冬日的陽光慘淡無力,照在院子裡臨時搭起的簡易靈棚上,顯得格外淒清。院子裡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胡家的親戚和老乾部。人們三三兩兩地站著,低聲交談著,臉上帶著哀戚和一絲茫然。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紙錢燃燒的味道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胡延坤的至親接到噩耗後,陸陸續續趕了回來。隻是,這些人雖然以前也受過胡延坤的照顧,但如今,胡玉生鋃鐺入獄,胡延坤又突然暴斃,胡家這棵大樹轟然倒塌,往日的風光早已不再。多數人來了之後,在靈前燒了紙,上了香,安慰了胡家媳婦幾句,便默默地坐在角落裡,或站一會兒,便找借口匆匆離開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焦進崗、劉超英、劉進京三人,代表縣委縣政府,在萬金勇的陪同下,來到了胡家。他們一進院子,立刻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原本低聲的交談瞬間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哀傷,有憤怒,有懷疑,也有一種無聲的審視。
焦進崗幾人麵色凝重,先是在靈前恭敬地鞠躬、上香。胡家媳婦看到縣裡領導來了,眼淚又止不住地湧了出來,泣不成聲。幾個胡家的婦女圍在她身邊,也跟著抹眼淚。
焦進崗走到胡家媳婦麵前,彎下腰,聲音低沉而帶著誠懇的安慰:“老胡家的……節哀順變啊!人死不能複生,你要保重身體啊!”
劉超英也上前一步,聲音溫和:“是啊,老胡家的,家裡還有孩子,還有玉生……你要堅強點!組織上……一定會把事情查清楚的!”
劉進京在一旁補充道:“老胡同誌為東洪工作了幾十年,是有貢獻的!組織上不會忘記他!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然而,他們的安慰並沒有立刻平息家屬的情緒。旁邊一個中年婦女,是胡延坤的妹妹,突然提高聲音,帶著哭腔和憤怒質問道:“查清楚?怎麼查清楚?!我哥好好的一個人,怎麼送到你們看守所,一晚上就沒了?!你們說他是心臟病?他有心臟病不假!但他藥從不離身!這麼幾年了!怎麼會突然就沒了?!你們看守所是乾什麼吃的?!是不是有人害他?!”
她的話立刻引起了其他幾個婦女的附和,院子裡頓時響起一片七嘴八舌的質問和哭訴聲:
“就是!人交給你們了!怎麼說沒就沒了?!”
“是不是打他了?!是不是不給藥?!”
“老胡一輩子沒享過福,臨了臨了還死得不明不白!我們不服!”
“必須給個說法!嚴懲凶手!”
場麵一時有些混亂。焦進崗、劉超英、劉進京、萬金勇幾人被圍在中間,臉上帶著無奈和壓力。
焦進崗經驗豐富,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提高聲音,努力壓過嘈雜的議論聲,語氣沉穩而帶著安撫:“鄉親們!鄉親們!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幾句!”
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焦進崗環視一周,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誠懇和權威:“大家的心情,我們理解!老胡同誌走得突然,大家心裡難受,有疑問,這很正常!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這件事!今天上午,張慶合市長親自做了批示!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長,已經親自帶隊進駐東洪!專門負責調查這件事!一定要把老胡同誌的死因查個水落石出!給老胡同誌!給家屬!給東洪的乾部群眾!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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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胡家媳婦身上,語氣更加懇切:“老胡家的,你放心!組織上一定會秉公處理!絕不姑息!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跑不了!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和提醒:“現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情緒激動,也解決不了問題,反而容易影響調查。我看這樣,家屬這邊,選幾個代表出來,我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把你們的想法、要求,都提出來!我們記錄下來,帶回去,向縣委縣政府,向市裡調查組彙報!好不好?”
胡家媳婦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焦進崗誠懇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情緒激動的親戚,最終,她咬了咬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在焦進崗的勸說下,胡家這邊推選出了幾個代表:胡家媳婦、胡延坤的妹妹、還有胡延坤的一個堂弟。其他人暫時退到了院子裡或隔壁房間。
客廳裡,氣氛依舊凝重。焦進崗、劉超英、劉進京、萬金勇坐在一邊,胡家媳婦等幾個家屬代表坐在對麵。
胡家媳婦擦了擦眼淚,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緩緩開口:“焦主任,劉書記,劉縣長……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太多大道理。我就覺得,這幾個事要說清楚。”
她伸出三根手指,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第一,把我家老胡……到底是怎麼死的?給查清楚!給個明明白白的說法!不能糊裡糊塗就沒了!”
“第二,”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哀求,“把我家玉生……放出來!老胡走之前,就是去自首的!他自己都承認了!事情都是他乾的!跟玉生沒關係!玉生是被他爹連累的!是冤枉的!求求你們……把玉生放出來吧!讓他……讓他送他爹最後一程……”
“第三,”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精明和決絕,“石油公司……我們老胡家,也是做了貢獻的!這個你們都清楚!老胡在石油公司乾了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石油公司都劃轉給省裡了,就不要再追究什麼責任了!何必……何必對我們家趕儘殺絕啊?!”
她說完這三條,目光直直地盯著焦進崗等人,眼神裡充滿了期待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持。
焦進崗、劉超英、劉進京、萬金勇幾人聽完,麵麵相覷,臉上都露出了極其為難的神色!這三點要求,第一條查清死因,這是理所當然,也是市裡正在做的。但第二條放胡玉生?第三條不再追究責任?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權限範圍!甚至觸及了法律底線!胡玉生涉嫌的是盜竊國家資產的重罪!豈能說放就放?石油公司失竊的巨額資產,又豈能說不再追究就不追究?
焦進崗張了張嘴,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劉超英眉頭緊鎖,麵露難色。劉進京更是輕輕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就在這時,坐在胡家媳婦旁邊的胡延坤的妹妹,那個剛才在院子裡帶頭質問的中年婦女,突然又開口了,聲音尖利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還有!還有第四點!”
她目光掃過焦進崗等人,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索要:“我哥不能就這麼白死了!他是縣政協主席!是老乾部!他這一走,家裡頂梁柱就塌了!嫂子孤兒寡母的,以後日子怎麼過?!經濟損失必須補償!先拿十萬塊錢!安葬費、撫恤金、精神損失費!一分都不能少!還有!我們家屬以後的頂崗工作,你們縣裡必須給解決!安排個好單位!不能讓我們家人下半輩子沒著落!”
萬金勇坐在一旁,一直埋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聽到“十萬塊錢”和“安排工作”時,他的筆尖微微一頓,隨即又繼續刷刷地寫了起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一個無情的記錄機器。
焦進崗、劉超英、劉進京三人聽完這第四條,臉色更加難看!十萬塊錢?安排工作?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完全是無理取鬨!但他們此刻不能發作,隻能強忍著。
焦進崗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著臉上的平靜和誠懇,聲音帶著安撫:“老胡家的,還有這位同誌啊,你們提的要求……我們都記下了!一定如實向縣委縣政府,向市裡調查組彙報!組織上會認真研究,慎重考慮的!”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手表,語氣帶著一絲關切:“現在也中午了,忙了大半天,大家也都累了,餓了吧?身體要緊!你們先吃飯!休息一下!問題……我們都帶回去了!一定給你們一個答複!”
劉進京也連忙接口道:“是啊,老胡家的,你先保重身體!節哀順變!後麵還有很多事要操辦呢!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胡家媳婦看著焦進崗等人,眼神複雜,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疲憊地點了點頭,眼淚又無聲地滑落下來。
焦進崗道:“還有什麼?儘管說!”
胡家媳婦道:“幾位領導,我可是把醜話說在前頭,要是,要是縣裡不答應,我們可是要到省裡找說法,你們知道的,老胡的兄弟,在部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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