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丁剛,裹緊了身上的警用棉大衣,嘴裡叼著一支煙,在台階上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顯得有些焦躁。他時不時地抬頭望向公安局大門外的街道,眼神裡帶著一絲不耐煩和難以掩飾的戾氣。
“李局,”丁剛停下腳步,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用力摔在地上,用腳尖碾滅,火星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熄滅。他朝著旁邊一直沉默佇立、目光深邃地望著大門的李尚武說道,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怨氣和狠厲,“這沈鵬……他媽的還能算自首?我都通知了刑偵支隊和東洪公安!衝鋒槍昨天都安排好了!就在東洪待命!隻要這小子敢有半點反抗的苗頭,或者敢掏家夥!先打他個王八蛋一頓再說!媽的!這小子!把咱們東原公安的臉都丟儘了!丟到姥姥家了!”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憤懣和指向性極強的影射:“我看啊!就是市委某些領導……慣著他!寵著他!要不是李顯平在上麵罩著!上次他侵占涉案財物那事,鐘書記能網開一麵?能讓他隻背個處分,換個地方繼續當官?哼!養虎為患!現在好了!養出個殺人犯來了!”
李尚武依舊沉默地望著大門方向,仿佛沒聽見丁剛的牢騷。他穿著筆挺的警服常服,外麵罩著深綠色的警用大衣。他雙手背在身後,身姿挺拔如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睛。
直到丁剛發泄完,李尚武才緩緩轉過頭,目光平靜地掃了丁剛一眼,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敲打意味:“丁局,你是常務副局長,是市局領導!說話……要講政治!要注意分寸!不該講的話……不要講!”
丁剛被李尚武平靜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隨即又梗著脖子,帶著一絲不服氣和“仗義執言”的姿態辯解道:“李局!言論自由嘛!我是副局長,也是一名黨員嘛。作為一名普通黨員,也有向黨組織提意見的權力吧?我這是實事求是!反映情況!”
李尚武心中了然。丁剛作為市局常務副局長,正縣級乾部,在處級崗位上已經乾了多年,一直渴望更進一步,接任實權部門一把手。他私下裡沒少活動,找各種關係給鐘書記打招呼。但鐘書記始終以“缺乏基層工作經驗”、“需要曆練”為由,壓著不辦。如今鐘書記即將退居二線,去省裡任職,丁剛心中積壓的不滿和怨氣,終於找到了宣泄口。以前不敢說的話,現在敢說了。體製之內,職位高低固然重要,但與一把手的關係親疏,往往才是決定話語權和前途的關鍵。丁剛顯然認為自己被鐘書記“壓”了太久,如今鐘書記即將離開,他自然要表達不滿。李尚武對此洞若觀火,但他深知,看破不說破,才是官場生存之道。丁剛此刻的發泄,不過是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罷了。
李尚武沒有接丁剛的話茬,隻是目光重新投向大門外,專注地等待著李顯平。
丁剛見李尚武不接話,自討沒趣,悻悻地撇了撇嘴。他彎下腰,將地上自己剛才丟的煙頭撿起來,看到旁邊一位穿著環衛服、正在清掃落葉的老大爺推著清潔車走過來,便隨手將煙頭丟進車上的簸箕裡,臉上擠出一絲領導關懷的笑容:“老張啊,辛苦了啊!把這地掃乾淨點!”
“哎!好嘞!丁局長!”老張連忙點頭哈腰地應道,手腳麻利地清掃起來。
丁剛直起身,叉著腰,目光掃過空曠的公安局大院,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看似隨意、實則帶著打探意味的好奇,側頭問李尚武:“李局啊,你說……這次鐘書記去省裡,會不會把向建民那小子也帶走啊?”
李尚武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目光依舊望著大門方向,聲音平淡無波,帶著一絲搪塞的意味:“這個……我不清楚。”
丁剛卻像是沒聽出李尚武的敷衍,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長輩般的“關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我看啊……最好彆帶!鐘書記到了省裡,那就是個二線崗位了!說白了,就是等著退休養老了嘛!再跟著他,能有什麼前途?沒啥意思了!”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副“為年輕人著想”的表情,聲音帶著一絲“指點江山”的意味:“我看啊,乾脆讓建民那孩子,下放到平安縣公安局去!當個一把手!曆練曆練!在基層乾出點成績來,比跟著鐘書記在省上養老強多了!年輕人嘛,總要出去闖闖!”
李尚武聽著丁剛這番看似關心、實則暗含輕視的話,心中冷笑。丁剛用“孩子”、“建民那小子”這樣的稱呼,顯然還是看不上向建民這個市委辦副主任,覺得他不過是靠著鐘書記的關係上來的。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丁局長啊,好好看著門口吧。一會兒李書記他們來了,咱們得下去迎接。”
丁剛碰了個軟釘子,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化為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不再多言,也學著李尚武的樣子,背著手,望向大門,隻是眼神裡多了幾分不耐和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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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大院坐南朝北,背陰處寒風卷過空曠的公安局大院,吹得人臉頰生疼。李尚武沉默片刻,仿佛在思考著什麼,忽然低聲感慨道:“我現在……還是有點想不明白啊……”
丁剛側頭看向他:“李局?想不明白什麼?”
李尚武目光深邃,聲音帶著一絲困惑和凝重:“沈鵬……他買凶殺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胡延坤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他冒這麼大風險?下這麼狠的手?”
丁剛聞言,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臉上露出同樣的困惑:“是啊……李局,您這一說,我也覺得蹊蹺!這動機……確實有點說不通啊!而且是在看守所裡……這風險太大了!沈鵬……他不像是這麼沒腦子的人啊!”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這個看似清晰的案子,似乎還隱藏著更深、更複雜的謎團。
東原市公安局大門外拐角處。一輛黑色桑塔納緩緩停下,車門打開,李顯平率先下車,臉色凝重如鐵。隨後,沈鵬的父母以及沈鵬三歲的兒子小虎,也相繼下了車。沈鵬最後下車,他穿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頭發有些淩亂,臉色蒼白,眼神裡充滿了疲憊、恐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小虎被奶奶緊緊抱在懷裡,小臉凍得通紅,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李顯平走到沈父沈母麵前,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分寸感:“你們……帶著小虎就彆進去了。一會兒沈鵬要上手銬,進去做筆錄,場麵……不好看。對孩子也不好。我進去找李局長他們談談。”
沈父看起來老實巴交,此刻眼圈通紅,布滿血絲,臉上的皺紋仿佛一夜之間深了許多。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哽咽。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但那通紅的眼眶和顫抖的雙手,暴露了他內心的巨大痛苦。
沈母早已淚流滿麵,她鬆開抱著小虎的手,踉蹌著撲到沈鵬麵前,伸出粗糙、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撫摸著兒子冰冷蒼白的臉頰,聲音嘶啞而帶著無儘的悲慟:“鵬兒……我的鵬兒啊……你怎麼……你怎麼就……糊塗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在沈鵬的臉上。
沈鵬感受著母親手掌的溫度和淚水,身體微微顫抖,眼圈也紅了。他猛地轉過身,不敢看母親的眼睛,聲音帶著哽咽:“媽……彆說了……我對不起您……對不起爸……”
他蹲下身,張開手臂,將懵懂的兒子小虎緊緊抱在懷裡。小虎似乎感受到了父親不同尋常的情緒,伸出小手,摸了摸沈鵬的臉,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你怎麼哭了?你要去哪裡呀?”
沈鵬的心像被針紮了一樣疼!他用力抱緊兒子,將臉埋在兒子小小的肩膀上,貪婪地呼吸著兒子身上淡淡的奶香,仿佛要將這氣息刻進骨子裡。他強忍著巨大的悲痛,聲音嘶啞地囑咐道:“虎子乖……爸爸……爸爸要去一個地方……要待幾年……你在家……要聽媽媽的話……聽爺爺奶奶的話……要乖……知道嗎?”
他抬起頭,看向淚眼婆娑的母親和強忍悲痛的父親,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囑托:“媽……爸……我進去……可能要待幾年……你們……讓春藍……照顧好虎子……”他清楚,妻子王春藍是個要強的人,覺得丟人,根本不願來,也不想來。
沈父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粗糙的手掌在臉上留下幾道淚痕。他看向李顯平,聲音帶著最後的希冀和一絲卑微的哀求:“他舅……都……都囑咐好了吧?該說的……都跟孩子說了吧?”
李顯平看著眼前這悲涼的一幕,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沉穩而又略顯沉重:“囑咐好了。能說的……都說了。按照這個思路,沈鵬……是沒有什麼明確的殺人動機的。這一點……很關鍵。”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鵬一家,語氣帶著催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好了,回去吧。一會兒人多了,看到……不好看。”
沈母聞言,再次抱住沈鵬,放聲痛哭起來。沈父也上前,緊緊握住兒子的手,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沈鵬抱著兒子,感受著父母絕望的擁抱和淚水,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一種被命運嘲弄的悲涼!他沒想到,自己這個窩囊大舅,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連這點“屁事”都搞不定!連保住自己都做不到!他心裡沒有實打實的認罪伏法,反倒多了幾分對李顯平的怨懟和不甘!
三人相擁而泣,哭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淒楚。小虎被這壓抑的氣氛嚇到,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李顯平站在一旁,看著這生離死彆般的場景,眉頭緊鎖,眼神複雜。他彆過臉去,不忍再看。
李顯平帶著沈鵬,終於走到了公安局大門口。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懸掛在門楣上那枚莊嚴的警徽和“東原市公安局”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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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吹拂著他花白的鬢角。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沈鵬啊沈鵬……就是沒有公主的命,卻偏偏得了公主的病!明明隻是普通乾部家庭的孩子,靠著他這個舅舅的關係才一步步爬上來,已經是很不錯了,卻偏偏要學那些真正的乾部子弟,搞特權,撈好處,無法無天!最終落得如此下場!自己這個政法委書記,惹了一身騷。舅疼外甥叔疼侄,自己終究不是他爹,護不住他,也……打內心裡不想再護他了!
雖有無奈,但也……無可奈何!他深吸一口氣,收斂起所有情緒,臉上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和威嚴,帶著沈鵬,邁步走進了公安局大門。
公安局大樓門口台階上,李尚武的目光一直銳利地注視著大門方向。當看到李顯平和沈鵬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眼神微微一凝,低聲對旁邊的丁剛說道:“來了。下去迎接一下吧。”
丁剛也看到了,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帶著一絲不屑和嘲諷,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李尚武聽到:“哼……這沈鵬都他媽殺人了!他李顯平……還能在政法委書記的位置上坐得穩?還能長久?”
李尚武眉頭猛地一皺,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他側過頭看著丁剛,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和警告:“丁剛同誌!不要胡說八道!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辭!”
丁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忌憚,訕訕地閉上了嘴,但眼神深處的那絲不以為然和幸災樂禍,卻並未完全消散。
李尚武不再理會丁剛,整了整身上的警服,臉上恢複了沉穩和莊重,邁開沉穩的步伐,朝著正走進大院的李顯平和沈鵬迎了上去。丁剛見狀,也隻得收斂神色,跟在李尚武身後。
李顯平站在院子裡,黑色呢子大衣的衣角被風吹得微微擺動。他伸出右手,與李尚武和丁剛依次握手,三人的手掌一觸即分,動作乾脆利落。
"李市長,丁局長,給你們添麻煩了。"李顯平的聲音低沉平穩,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顯得格外和藹。他的目光在李尚武肩章上的警徽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
李尚武微微頷首,警服筆挺,領帶一絲不苟地係在喉結下方:"李書記言重了,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嘛。"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目光平靜如水。
丁剛站在稍後一步的位置,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手銬,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李書記客氣了,依法辦案是我們的職責。"
李顯平的目光越過二人,落在站在一旁的沈鵬身上。沈鵬穿著件皺巴巴的西裝,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臉色蒼白得像張紙。李尚武順著李顯平的視線轉身,向前邁了一步,伸出右手:"沈鵬同誌。"
這個動作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沈鵬的手明顯抖了一下,遲疑片刻才伸出右手。兩隻手在空中相握,李尚武的手掌寬厚有力,沈鵬的手則冰涼潮濕。
"李...李局長。"沈鵬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李顯平收回目光,雙手背在身後,語氣平穩地吩咐道:"我看這樣吧,沈鵬你們安排同誌了解一下情況。這邊我和你們再交流一下。"
丁剛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上前半步,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手銬:"李書記,按程序,咱們可是要給沈鵬戴手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