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合市長那句“讓焦進崗戴罪立功”的話,幾位常委的目光短暫地聚焦在張慶合身上,大家都靜靜的等著。焦進崗這個名字,在市委層麵並非什麼顯赫人物,唯一讓大家覺得這個同誌特殊的,就是他的兒子似乎混的不錯,在省廳當處長,未來可期。
如果不是焦鬆,焦進崗作為東洪縣已退居二線的政協黨組書記、人大主任,再加上病了小半年,估計但很多人一時半會兒都想不起他的具體模樣了,隻記得是個頭發花白、身材微胖的老頭。
張慶合市長適時地補充解釋說道:“是這樣啊,焦進崗同誌,目前是東洪縣人大主任。按照這次換屆的既定安排,原計劃是由他轉任縣政協主席,接替胡延坤同誌。但是東洪縣的情況,在座的各位多少都了解一些,老同誌在關鍵崗位上發揮‘傳幫帶’作用的情況比較普遍,這也是曆史形成的局麵。”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重點落在鐘毅書記和淑清處長身上。
“在對焦進崗同誌的初步談話中,他承認自己發現並製止了平水河大橋建設期間啊,沈鵬私自倒賣國家統配的建築材料的事情。至於具體細節,涉及麵較廣,會上就不展開討論了。學武同誌,”他看向李學武,“有了老焦的認證,對了,還有你們公安上的一個同誌,公安機關在東洪那邊的工作,還需要加強力度,特彆是對沈鵬的審訊突破,要抓緊。”
鐘毅書記微微頷首,接過話頭說道:“焦進崗同誌的問題,核心在於重大原則問題上不能明辨是非!缺乏應有的政治敏銳性和責任感!發現平水河大橋建設存在嚴重質量隱患和違規操作時,沒有及時、如實地向組織彙報!同誌們啊,這是嚴重的失職失察!本來,平水河大橋的問題,在早期是完全有機會挽回損失、避免後來釀成惡劣社會影響的!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考量與權衡,“考慮到焦進崗同誌年齡確實大了,今年已經58歲,身體狀況也確實不太好,加上他在東洪工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他能積極配合這次案件調查,主動、徹底地向組織說明情況,提供有價值的線索,那麼在對他的組織處理上,可以考慮從輕把握,給予一定的出路。”
說完,鐘毅書記的目光轉向身旁的省委督查室處長俞淑清,語氣帶著征詢問道:“淑清處長啊,市委基於這些考慮,做出這個‘戴罪立功’、從輕處理的初步意見,你覺得如何?是否符合省委的精神啊?”
二嫂淑清何等敏銳,立刻明白了鐘毅書記的用意。這不僅僅是征詢意見,更是一種試探和對省委代表的例行尊重。通過張慶合與鐘毅之前的私下溝通,市委顯然已經判斷焦進崗是突破沈鵬心理防線的關鍵人物!既然道方書記重視,那麼所有的調查必須證據充分,沒有焦進崗這個直接領導、現場總指揮的關鍵證詞和指認,僅憑胡玉生的一麵之詞和外圍調查,很難對沈鵬形成致命一擊。貿然對沈鵬采取更嚴厲措施,很可能適得其反,導致其負隅頑抗,拖延結案時間。但隻要焦進崗能提供關鍵證詞,形成完整證據鏈,就能一舉突破沈鵬,迅速結案,快速給省委一個滿意的交代!再者說,焦進崗,自己是認識的,曉勇和焦鬆也是關係不錯的老鄉。
俞淑清心念電轉,臉上露出理解和支持的神情,聲音堅定:“鐘書記的考慮非常周全!我完全讚成市委的這個意見!這完全符合省委實事求是、區彆對待、治病救人的一貫精神。對待乾部的問題,我們確實要分門彆類地看待。在大是大非問題上,能夠迷途知返,主動配合組織說明情況,有自首、立功、特彆是檢舉揭發他人重大違紀違法行為表現的,自然應當依法依規,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從輕考慮處理。這既是對乾部本人負責,也有利於案件的快速突破。”
鐘毅書記臉上露出輕鬆神色,滿意地點點頭:“好!淑清處長理解得很透徹!指示也很明確,那就這麼定下來!學武同誌現在還在東洪縣坐鎮。”他目光轉向市紀委書記林華西,語氣帶著命令口吻說道:“華西同誌,我看你有必要親自去一趟東洪縣!與學武同誌一起,務必做通焦進崗老同誌的思想工作!請他認清大局,放下包袱,服從組織安排,積極配合調查!這是政治任務!”
林華西神情肅穆地應道:“鐘書記!我散會後立刻動身!”
而在東洪縣,縣直機關第一、二代表團駐地,下午的分組討論正在進行。我坐在會場靠前的位置,手裡拿著一支鋼筆,記錄著代表們的發言,心思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昨天晚上曉陽那個語焉不詳的電話,以及晚上王瑞鳳市長那通長達二十分鐘、語氣凝重的密談,內容太過震撼——東洪縣卷入腐敗案的領導可能不止一個!平水河大橋、石油公司改製、胡延坤非正常死亡案……這些看似獨立的事件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張盤根錯節的網,事情遠比表麵看到的複雜百倍,我從未感覺到如此大的壓力,我看著主席台上的幾個縣委常委,心情沉重。二嫂代表省委督察處坐鎮東洪,每天直接向省委彙報,這壓力已經傳導到縣一級了,中午接到曉陽的電話,曹河一下抓走了七八個人,著實讓我吃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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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直機關第二代表團團長、縣政府黨組成員、城關鎮黨委書記楊明瑞正在做發言,聲音洪亮,帶著官場特有的抑揚頓挫:“……同誌們啊!朝陽同誌代表縣政府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立意高遠,目標明確!提出的‘四個刻不容緩’和‘四大工程’,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對推動我們東洪下一步的工作,具有極強的指導意義和實踐價值啊!值得我們全體代表認真學習領會,並在會後堅決地、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把縣委縣政府的決策部署,轉化為我們東洪發展的強大動力!”
楊明瑞的發言中規中矩,充滿了官場套話和溢美之詞。我機械地點著頭,目光掃過會場,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麵。
下午四點,分組討論終於臨近尾聲。我剛走出會場,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韓俊立刻像影子一樣快步湊了上來,壓低聲音略顯焦急的彙報道:“縣長!剛才接到市委辦緊急電話通知!市紀委林華西書記要親自來東洪,馬上就到!點名要和焦進崗主任談話!”
我心頭猛地一沉:“華西書記親自來?紀委書記,難道這個時候,真的要對焦進崗動手?這個明天的大會?”
韓俊繼續道向建民在電話裡強調,是‘要求我們做好接待和配合準備,您要參加談話!”韓俊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在耳語。
站在一旁的李學武部長聞言,兩根手指夾著煙,眉頭緊鎖說道:“看來……是直接進入組織處理程序了。市委的決心很大啊,動作很快。”
話音剛落,市紀委書記林華西那輛皇冠轎車已經駛入縣委大院,穩穩停下。林華西推開車門,動作利落,他身材不高,但步履沉穩,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我們立刻迎了上去。“林書記!”我開口道。
林華西與我們一一握手,他的手勁很大,目光銳利掃過我們時帶著審視的意味。他沒有過多客套,邊走邊說,語速很快,直奔主題:“學武部長,朝陽縣長,情況緊急,長話短說。焦進崗同誌現在人在哪裡?”
“正在參加第三代表團的分組討論,就在隔壁會議室。”我連忙回答。
林華西點點頭,腳步未停:“也好。學武、朝陽,”他轉向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我先跟你們通個氣。市委常委會剛剛做出決定,調整東洪縣政協主席候選人選。由劉超英同誌出任縣政協主席候選人。焦進崗同誌,因身體原因,不再作為政協主席候選人。”
我心裡咯噔一下,脫口而出:“林書記,這……時間這麼緊,人選變動,代表工作恐怕……”
林華西仿佛早已預料到我的反應,直接抬手製止,語氣果斷的說道:“朝陽同誌!不要討價還價,不要講困難,這是市委常委會的集體決定!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和焦進崗同誌談完話後,他需要跟我回市紀委配合調查。劉超英同誌那邊的工作,學武啊,隻能由你們去做!務必做通!市委的意見非常明確:必須確保選舉程序正常運轉,符合法定程序!不能出任何紕漏!這是政治紀律!出了問題,咱們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心裡徹底明白了,這絕非商量,而是命令。各代表團團長已經接到了市委或縣委的暗示或明確指令。明天上午的政協開幕、下午的人大選舉和閉幕,每一個環節都如同走鋼絲,容不得半點閃失。
林華西從我的兜裡掏出煙來,抖出兩支煙來發了,點火抽了兩口之後,解釋道:“還有一個情況。公安那邊通報的,沈鵬那邊……嘴非常硬,對所有指控一概否認,態度惡劣胡攪蠻纏,把胡延坤的死完全推給已經被控製的劉大勇。現在的情況是,沈鵬不見棺材不掉淚!所以……組織上才決定給焦進崗同誌一次機會,希望他能抓住,戴罪立功……。”
很快,第三代表團散會之後,焦進崗看到了林華西,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大家來到了縣人大主任辦公室。林華西當仁不讓地在主位的沙發上坐下,李學武部長坐在他左側的單人沙發,我則坐在右側稍遠的位置。焦進崗麵色冷峻,心裡也早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額頭那道疤痕,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椅前坐下,隨即又擺出那副“車禍後遺症”、“腦袋時常迷糊”的慣用姿態,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大的疲憊:“哎呦……林書記、學武部長、朝陽縣長……。我這……剛在討論會上發言,有點激動,這頭……又有點隱隱作痛了……”
林華西沒有給他表演的空間,開門見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直接切入主題:“進崗同誌啊,今天是我們市、縣兩級負責同誌,代表組織正式和你談話。希望你端正認識,放下思想包袱,實事求是地配合組織把問題搞清楚,特彆是沈鵬的問題,需要你的指認。”
焦進崗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強烈的抵觸和怨憤。他自恃兒子在省民政廳當處長,與省裡東原籍的領導周鴻基、嶽峰、劉乾坤副廳長乃至鄧牧為都認識,甚至與鄧曉勇等東洪年輕乾部關係也不錯,覺得自己在東洪根基深厚,不該像個階下囚一樣被反複盤問,更不應該去指認誰。他強壓著翻騰的情緒,聲音帶著委屈說道:“林書記、學武部長、朝陽縣長,你們……你們都是了解我的。我住了大半年的院,這身體……確實大不如前了,特彆是這腦袋,被撞過之後,很多事都記不清了,對縣裡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真的是模模糊糊,不了解詳情啊。所以,組織上讓我正式指認誰,我恐怕不行。我不是不好好工作,我回來之後,一直是積極配合朝陽縣長工作的!就在剛才,在鄉鎮代表團的討論會上,我還拍著胸脯跟代表們講,朝陽縣長來了之後,東洪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路通了,水庫修了,老百姓看到了希望!我是真心實意,帶著感激之心在推動東洪工作的!可……可現在這……”他環視了一圈,聲音帶著沮喪,“指認沈鵬,恐怕不行,我都給市長說了,你們可以去找萬金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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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西目光如炬,直視焦進崗躲閃的眼睛,聲音沉穩:“進崗同誌,找了萬金勇,就不找你了?這次東洪的事情,性質已經變了!省委書記親自過問,做了重要批示!這已經超出了市委市政府預料!俞處長每天都要直接向省委主要領導彙報進展!這是什麼壓力?你應該能掂量清楚!”
他身體微微前傾,又道:“平水河大橋的事!你是當時的縣長!是指揮部的總指揮!大橋在你任上立項、建設、出事!沈鵬是副總指揮!他監守自盜,倒賣國家統配物資,以次充好,造成重大安全隱患和國有資產巨額損失!這樁樁件件,你作為一把手,你的領導責任、失察之責,是板上釘釘,推不掉的!你是黨培養多年的老同誌,受黨教育這麼多年,這點基本覺悟和清醒認識,你應該有!也必須要有!”
焦進崗用手背胡亂擦了一把臉,聲音帶著絕望的掙紮:“林書記,我給市長也彙報了,……我……我承認我下去得少……工作有疏忽……官僚主義……我檢討!可……可沈鵬當時太狡猾了!他欺上瞞下……他……”
“夠了!”林華西一拍沙發扶手,聲音不大但十分乾脆,說道:“進崗啊!沒必要嘛,事實就是事實,實事就是你沒有及時向市委彙報,不能再提‘車禍後遺症’、‘記不清了’這些陳詞濫調!在座的都不是第一天參加工作!你既然知道,就不能現在一談到正式指認沈鵬、談到平水河大橋的關鍵問題,就‘頭疼’、‘記不清’了?!暫不可不能當省委的指示是兒戲嗎?”
林華西看著焦進崗:“進崗同誌啊,我實話告訴你!今天我到現在午飯也沒吃,上午,我在曹河縣,親自部署,直接帶走了七名乾部!其中曹河的組織部長何成、政法委書記蘇永輝、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牛獻禮,還有其他幾個要害部門的負責人!你都應該認識!他們現在都在市紀委指定的地點,老老實實配合調查!”
他身體微微前傾,繼續道:“咱們不能以為推說記不清了,就能置身事外?就能平安落地?我告訴你,不可能!省委的決心是徹底查清!一個不漏!沈鵬現在嘴硬,負隅頑抗!胡玉生躲在軍區家屬院,拒不配合!但這隻是暫時的,誰也保不住他們!到時候,沈鵬為了自保,減輕罪責,會咬出誰?胡玉生為了脫罪,又會攀咬誰?你想過沒有?!到那個時候,你焦進崗的名字,會以什麼形式出現在案卷裡?是主犯?是從犯?還是包庇縱容?”
林華西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直白說道:“到那個時候,彆說你焦進崗,就是劉超英、劉進京這些已經背了處分的同誌,如果後續調查發現他們還涉嫌其他更嚴重的問題!那組織上也隻能根據問題的嚴重程度,再追究下一步的責任!該處理的,一個也跑不了!該進去的,一個也少不了。”
焦進崗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渙散,仿佛看到了自己身敗名裂、鋃鐺入獄、女兒被李家人報複的可怕景象。
林華西的聲音緩和了一些,帶著一絲最後的規勸說道:“進崗啊,在對你問題的處理上,本來組織上必須拿出一個鮮明的態度來!否則,就是對省委、對何書記指示的陽奉陰違。昨天何書記在大會上說的話,你親耳聽到了!‘帶病提拔’,零容忍!如果因為你的事情,再被查出‘帶病提拔’,那要追究的,就不隻是你焦進崗個人的責任了!那是要追究縣委縣政府、市委市政府推薦、考察、把關不嚴的責任!那是要追究鐘書記、張市長、還有我這個紀委書記的責任!”
這些話很有分量,焦進崗不得不接受現實:“林書記……學武部長……朝陽……我……我確實很為難……”他顫抖著手,想去摸桌上的煙盒,卻怎麼也夠不著。我默默地將煙盒推到他麵前。焦進崗哆嗦著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幾口,濃烈的煙霧也無法掩蓋他臉上的灰敗和絕望。“我平水河大橋的事是沈鵬在搞鬼,他倒騰材料我確實是製止了他,包括泰峰那裡,我也爭了很久,泰峰同誌不聽……我……我沒辦法……隻能辭職……”
林華西聽完焦進崗的“坦白”,身體微微後靠,靠在沙發背上,目光掃過李學武和我,最後落在焦進崗身上,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沉重:“進崗同誌,請你靜下心來,好好回憶,提供更多相關的細節、證據和線索。比如,沈鵬具體倒賣材料的次數、數量、時間、運輸車輛、經手人?他提到的李顯平是如何具體‘默許’的?有沒有書麵指示或暗示?這些,都需要你如實、全麵地向組織說明清楚。
李學武部長看著焦進崗這副模樣,心中了然,知道火候已到。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老熟人間特有的、推心置腹的意味說道:“老焦啊,”他刻意用了更親近的稱呼,“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記得,我在市交通局和市政府那會兒,就經常跑東洪縣,咱們沒少打交道。華西書記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焦進崗失神的雙眼說道,“隻要你積極配合組織,把你掌握的真實情況,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組織上會視情況,網開一麵,積極、妥善地處理你的問題。給你一個相對體麵的出路。這一點,市委是有考慮的,也是鐘書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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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進崗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似乎有了一絲反應,但依舊沉默。
李學武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和提醒,雖然話說的委婉,但分量絲毫不減:
“但是,老焦,如果你不能正確認識當前形勢,不能說實話,不能配合組織調查……你也知道,雖然我們黨的政策是‘禍不及子女’,作為組織部長,我本不應該拿這個當話題來講。但是……”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焦進崗的心再次揪緊,“咱們組織上,還是有一個政治生態、有一個用人導向、有一個‘政審’製度的嘛!你積極主動配合組織調查,協助組織查清問題,組織上在焦楊同誌今後的使用上,自然會更加大膽,更加信任,反之……”李學武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後果,“如果你不能正確配合指認沈鵬,甚至有所隱瞞,那麼組織上在對焦楊同誌的使用上,肯定是要更加慎重,更加保守一些的。這也是對乾部負責,對事業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