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煙霧繚繞,空氣沉悶。周海英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手指間夾著一支燃著的進口香煙,神態輕鬆,甚至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倨傲。他這副放蕩不羈的模樣,讓坐在對麵負責記錄的兩位年輕刑警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不忿。他們剛從警校畢業不久,血氣方剛,心中裝著懲惡揚善的理想,最看不慣這種仗著家世背景、不把公安機關放在眼裡的做派。他們不懂,或者說暫時不屑於去懂那些盤根錯節的人情世故和權力製衡,隻覺得眼前這人囂張得過分。
小張年輕氣盛,實在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聲音不滿的說道:“周海英!你什麼態度?!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犯罪嫌疑人’!麵對公安機關的詢問,不當回事是吧?!”
“犯罪嫌疑人?”周海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他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目光滿是不屑,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調侃和挑釁:“小同誌啊,說話要講證據。如果你們認定我是犯罪嫌疑人,完全可以給我戴上手銬嘛!我周海英就是個普通的商人,一個守法的公民,配合你們調查。你們需要了解什麼,我知無不言。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平和的說道,“小同誌啊,你想讓我承認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這個確實辦不到啊。”
“辦不到?”小張被周海英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徹底激怒,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筆筒都跳了一下,“周海英!那是沒讓你嘗嘗國家專政機器的威力!”
“威力?”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極度不屑的弧度,眼神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小同誌,剛參加工作不久吧?火氣彆這麼大。”他彈了彈煙灰,姿態從容。
孫茂安一直冷眼旁觀,知道周海英的能量,此刻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不高,說道:“注意語氣啊。”他目光銳利地掃了小張一眼。小張雖然不服,但在孫茂安勸解的目光下,還是強壓著火氣,憤憤地坐了回去,拿起筆在本子上重重地劃拉著。
孫茂安這才重新看向周海英,臉上露出一絲看似溫和、實則帶著審視的笑容,語氣平和說道:“海英啊,是這樣,我們呢,也是按照局裡的要求,依法依規請你來了解情況。還是希望你能端正態度,正確認識。畢竟啊,”他頓了頓,拿起桌上那份龍投集團的營業執照副本晃了晃,“你提供的材料,我也看了。龍投集團,確確實實是才注冊成立不久的企業。這點我們不否認。我們隻是從專業的角度探討一下。”
他身體微微前傾,直視周海英的眼睛:“你說你們和龍騰集團沒有任何關係?是吧?”
周海英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語氣肯定:“從法律層麵來講,沒有任何股權交叉。龍騰集團已經依法注銷了,龍投集團是我新創立的公司。”
“好!”孫茂安點點頭,臉上笑容不變,話鋒卻陡然一轉,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既然沒有關係……那我想問一問,你們龍投集團的資產……是哪裡來的呀?”
“資產?”周海英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眉頭微蹙,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和警惕,“孫支隊,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這是涉及到我們公司的商業機密吧?”
“沒彆的意思。”孫茂安擺擺手,語氣依舊平和,說道,“我隻是以公安機關的名義,想探究事實真相。不涉及你個人的商業機密,請你相信。我們頭頂國徽,代表國家行使權力,自然對你的工業秘密、商業秘密不感興趣。”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營業執照輕輕放回周海英麵前的桌子上,動作隨意。
“周會長啊,”孫茂安身體微微後靠,靠在椅背上,目光卻依舊鎖定周海英,聲音不高,說道,“你們開辦企業,發展民營經濟,這是大政方針,黨和國家都支持,我們公安機關肯定也要為民企保駕護航。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具體而沉重:“龍投集團的資產規模,據我所知,可不小啊!現在在建的龍投溫泉大廈,已經投入運營的龍投客運公司,龍投建築公司,聽說最近還成立了一個棉紡公司、家電銷售公司、農業發展公司……海英啊,這些都是實實在在要投入真金白銀的項目!龍投集團作為一家剛剛起步、成立不久的企業,你們手底下的這些資產,恐怕加起來……不是幾百萬能打住的吧?”
孫茂安的目光變得銳利,說道:“就拿龍投客運來說吧。據我所知,你們公司名下,光是跑長途運輸的大巴車,就有二三十台?跑長途業務的大巴車,一台車那金額恐怕都得接近百萬吧?僅僅這一項,龍投公司的資產規模,那就得上千萬了!更彆說還有在建的大廈、建築公司、棉紡廠這些重資產投入了!海英啊,這些錢……都是從哪裡來的?你作為董事長,總得有個說法吧?”
辦公室裡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孫茂安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在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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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英夾著煙的手指,這次明顯地僵住了。他臉上的輕鬆和倨傲瞬間愣住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的慌亂。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煙,試圖用煙霧掩飾內心的波動,但抽煙的頻率明顯慢了下來,甚至帶著一絲的顫抖。
孫茂安敏銳地捕捉到了周海英這細微的變化。他不動聲色,反而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到周海英麵前,目光落在周海英放在桌上的那盒精致的進口香煙上。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拿起那盒煙,仔細端詳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外文,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周會長啊,”孫茂安的聲音帶著一絲閒聊般的隨意,“我聽說您隻抽雪茄,怎麼現在改抽外國香煙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極其自然地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裡,又從周海英麵前拿起那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深吸了一口,然後皺著眉頭吐出一口煙,仿佛在品味,“嗯……這煙味兒……太柔了,我不喜歡。”
他拿著煙盒,在手裡掂量著,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周海英:“周會長,你這煙……也是走私來的吧?”
“走私?!”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錘擊中!他強作鎮定,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幾分,說道:“孫支隊!你這是什麼意思?!”
“哎,周會長彆激動嘛!”孫茂安立刻擺手,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平和的笑容,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一盒煙,十盒煙,那不算什麼,不歸我們管。離開了數量看性質,那是脫離實際的。但是……”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冷峻,“如果你是一百條煙,一千條煙……那我們刑警隊,可是可以介入調查走私罪的啊!”
孫茂安的話,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龍投集團資產規模小?不足為奇?但龍投集團短短時間內就膨脹成擁有數千萬資產的龐然大物,這些巨額資產的來源,你能說得清楚嗎?經得起查嗎?
周海英此刻才真正體會到,為什麼丁剛反複提醒他,這個孫茂安難纏!這不是一個隻會拍桌子瞪眼的愣頭青,這是一個有腦子、有手段、能抓住要害的老刑警!他看似閒聊,實則步步緊逼,每一句話都是直刺要害!
周海英的腦海裡飛速運轉。龍投客運那些大巴車怎麼來的?確實沒花他多少現金!那是他用各種手段集資、甚至利用關係從銀行貸出來的款買的!但家電、建築、餐飲這些業務呢?特彆是和商恒華合作的家電生意……那些從深圳“搞”來的進口彩電、冰箱,有多少是手續齊全的?有多少是鑽了空子,甚至……沾了“水貨”的邊?這些,都是經不起深挖的雷!
他原本計劃得天衣無縫,注銷龍騰集團,成立龍投集團,就是為了徹底切割過去的爛賬。他看準了國企改製的浪潮,瞄準了那些即將破產但資產優質的國企像是第一棉紡廠、東原農業開發總公司,打算用龍投集團這個“乾淨”的平台去低價接盤,實現華麗轉身。他甚至在《中國經濟報》上研究案例,學習那些廠長經理如何“華麗轉身”。商恒華那個“棄官從商”的前建委主任,在深圳搞家電“貿易”搞得風生水起,就是他重要的“現金奶牛”之一。這些布局,這些謀劃,都是他周海英自認為高人一等的地方。但現在,被孫茂安輕飄飄的一句“資產哪裡來的”,就逼到了牆角!
周海英抽煙的動作徹底停住了。他感覺喉嚨有些發乾,手指無意識地在打火機上搓來搓去。
孫茂安並不著急。他慢悠悠地吸著煙,目光平靜地看著周海英,仿佛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紮。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周海英最致命的軟肋——巨額資產的合法來源!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對於靠權力尋租、灰色手段起家的周海英來說,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過了足足一分鐘,周海英才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擠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明顯僵硬了許多:“孫支隊啊,你這話說的……龍投集團的資產來源,當然都是合法的!有銀行貸款,有股東投資,有企業自身的經營積累……每一項都有據可查!至於具體細節,涉及商業機密和股東隱私,恕我不能詳談。”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的強硬:“不過,孫支隊,我得提醒你一句。龍投集團是東原市的重點民營企業,為地方經濟發展和就業是做出了貢獻的。無端質疑企業的合法經營,乾擾企業的正常發展,這個責任……恐怕你擔不起吧?”
孫茂安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說道:“周會長言重了啊。配合公安機關調查,是每個公民和企業的法定義務。我們依法履職,何來‘無端質疑’、‘乾擾發展’一說?至於責任……”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而有力,“我孫茂安頭頂國徽,身穿警服,該擔的責任,從不推卸!隻要是為了查明真相,維護法律尊嚴,再大的責任,我也擔得起!”
他掐滅手中的煙頭,目光如炬,直視周海英:“周會長,你剛才說資產來源有據可查?那好!請你現在就提供龍投集團成立至今,所有注冊資本金、銀行貸款、股東出資證明以及主要固定資產的購置發票、付款憑證等原始財務憑證!我們公安機關,需要核實!”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不著急,我們可以慢慢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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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又聊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隨著話題的深入,周海英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提供原始憑證?那些東西怎麼能輕易拿出來?銀行貸款的抵押物是否足值?股東出資是否真實到位?特彆是那些大巴車,有幾輛的購置款走的根本就不是明賬!特彆是龍投家電,那就更經不起查了。乾部怕紀委,老板怕公安,這句話什麼好時候都是有道理的。
就在這時,周海英放在手包裡的大哥大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打破了辦公室的沉寂。周海英拿起電話,十分淡然的問道:“孫支隊,可以接聽嘛!”
孫茂安說道:“可以!”
他當著孫茂安和兩位年輕刑警的麵,直接按下了接聽鍵,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從容,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輕鬆:“喂?丁局啊?……嗯,我還在孫支隊辦公室呢…………沒事沒事,應該的……什麼?中午一起吃飯?……哦,瑞林書記也在?……行啊,沒問題!孫支隊這邊應該快結束了……好,好,待會兒見!”
他掛斷電話,將大哥大隨意地放回手包,然後看向孫茂安,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倨傲和“你懂的”意味的笑容:“孫支隊,你看……丁局和唐書記啊,中午約我吃飯,元旦了嘛,大家雖說不放假,但飯還是要吃的,這樣中午啊,這兩個小兄弟,咱們一起。
孫茂安自然知道這是周海英在搬出來領導來壓自己,根本也不是請自己吃飯,自己和丁剛本身就是水火不容。但他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平靜地點點頭:“吃飯啊,就不去了。行,既然周會長業務繁忙,我們也不耽誤你。不過,請你務必在明天上午十點前,將我剛才要求的所有財務憑證,帶到刑警支隊。這是協助調查的必要程序。希望周會長理解配合啊。”
周海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風衣,笑容不變:“沒問題!”
“周會長啊,”孫茂安放下茶杯,目光直視周海英,“周會長啊,這樣,我在囉嗦兩句,您仔細想想。您以前是領導乾部,市建委書記,正兒八經的處級乾部。您父親周鴻基秘書長,是省委常委,以前是咱們東原地委書記。您把生意做到現在這個規模,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啊!這不是我眼紅您,我說的是客觀事實。”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如果說,您的錢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分錢都經得起查,那龍投集團規模做得再大,都是應該的!現在國家政策鼓勵發展經濟,搞活市場嘛!但是您這企業是怎麼做大的?您是董事長,那股東都是誰?您的啟動資金、後續投入的巨額資金,都是怎麼來的?這些,您總得有個能擺在台麵上的說法吧?不然,難免讓人多想啊。”
周海英眉頭微蹙,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和一絲被冒犯的不悅:“孫支隊,您這話……我就有點聽不明白了。龍投集團是我合法注冊、正當經營的企業。我的錢怎麼來的,股東是誰,這都是公司內部事務,跟你們公安局正在調查的龍騰的案子有什麼關係?您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我實在搞不清您的重點。”
孫茂安並不著急,也不動怒。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一口,在煙灰缸邊緣輕輕彈了彈煙灰,目光依舊鎖定周海英:“周會長,您誤會了。這確實和龍騰集團關係不大。但是,”他語氣加重,“有人實名舉報了您個人!您是龍投集團董事長,我們自然要查龍投,人家舉報的內容涉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那麼,我們市公安局依法對您進行詢問,了解相關情況,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也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嘛!”
他身體微微前傾說道:“您的錢是怎麼來的?如果不能合法、合理地說明其來源……周會長,雖然您現在已經辭去了公職,但您彆忘了,您曾經是市建委書記,是國家公職人員!這個身份是抹不掉的!再加上您父親周秘書長現在還在省裡擔任要職,位高權重……這種情況下,您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您想想,社會上會怎麼議論?組織上會怎麼看待?我們公安機關,於公於私,都必須把這個問題核實清楚!這既是對您負責,也是對組織負責,更是對社會的一個交代!”
周海英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僵!孫茂安這番話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不願觸碰的角落!是啊,龍投集團的錢,絕大部分都是從龍騰集團轉移過來的“遺產”,那裡麵有多少是羅騰龍靠歪門邪道弄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他在建委當書記時,利用信息差和人脈,倒騰建築材料賺的“信息費”、“中介費”!雖然他從沒收過現金賄賂,但這些錢的來路,真能經得起放大鏡的審視嗎?真能說得“合法合理”嗎?
他強壓下翻湧的心緒,臉上努力維持著鎮定,聲音帶著一絲強裝的坦然:“孫支隊啊,您多慮了!龍投公司是正規注冊、合法經營的企業!每一筆資金往來都有賬可查,經得起審計!我的錢,自然也都是有合法來源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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