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樓雅間內,氣氛融洽,精致的菜肴擺滿紅木圓桌,茅台酒香氤氳。唐瑞林端坐主位,神色平靜,眼神深邃,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
唐瑞林目光掃過兩人換上的大杯,臉上露出一絲的、帶著審視意味的淡笑。他緩緩端起自己麵前那杯始終未動的小酒杯,沒有起身,隻是手腕微抬,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都是為了組織工作,為了服務群眾。這杯酒,我意思一下。”說完,他隻是將酒杯湊到唇邊,極其輕微地抿了一小口,連嘴唇都幾乎沒沾濕,便放下了酒杯。
他這一“意思”,其他人自然心領神會。周海英、丁剛、丁洪濤、常雲超四人見狀,立刻端起自己麵前或大或小的酒杯,紛紛說道:
“敬唐書記!”
“感謝唐書記!”
然後各自仰頭,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沒人敢勸唐瑞林多喝一口。
放下酒杯,周海英借著酒意,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唐瑞林,聲音帶著試探和恭敬:“唐書記啊,您看……東洪縣那邊,班子馬上調整完,李朝陽啊當選縣長。下一步,縣委書記的人選……市裡是不是該考慮了?東洪現在局麵複雜,急需一位經驗豐富、能壓得住陣腳的同誌去掌舵啊。”
唐瑞林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清蒸鱸魚,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動作不疾不徐。他咽下魚肉,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洪濤同誌想去基層鍛煉,這個想法是好的。東洪縣……情況確實特殊。”他頓了頓,目光在丁洪濤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考量的意味,“作為市委副書記啊,我對洪濤同誌的能力和品行,是了解的。如果組織上考慮由洪濤同誌去東洪主持工作,我個人……是支持的。”
唐瑞林已經比以往低調多了,沒有直接說“支持丁洪濤當縣委書記,洪濤啊,我聽說你最近經常也在跑省城嘛。好事情啊,多向領導彙報,領導才能知道你的想法和認識嘛……”
唐瑞林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分鐘,用了“主持工作”和“支持”這樣含蓄而留有餘地的措辭。但在場的人都明白,這已經是唐瑞林能給出的最明確的表態了。丁洪濤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激動,但立刻收斂,隻是重重點頭:“感謝唐書記信任!我一定不辜負組織的期望!”
唐瑞林微微頷首,目光又轉向丁剛:“丁剛同誌啊在政法戰線工作多年,經驗豐富,成績突出。一直待在市局啊,視野難免受限。有機會的話,去縣裡擔任一屆政府主官,積累些全麵的行政經驗,對個人成長,對將來承擔更重的擔子,是有好處的。”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點撥的意味,“平安縣……基礎不錯,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隻是民風不夠純樸,是個出流氓乾部的地方啊。”
丁剛聞言,心頭一震!平安縣縣長!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自己也已經端正了認識,想走縣委書記這條路走不通,擔任縣長,然後再下一步擔任縣委書記的可能性就極大了。他強壓住內心的狂喜,連忙端起酒杯,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感謝唐書記關心和培養!我一定珍惜機會,好好乾!”
唐瑞林依舊隻是端起茶杯,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並未飲酒。他放下茶杯,目光掃過眾人,仿佛不經意地提起:“最近曹河縣的動靜不小啊。抓了不少人,不少國企的班子……集體出了問題!”
丁剛立刻接話,語氣帶著一絲誇張和不滿:“是啊唐書記!簡直是大地震!抓了好幾個縣委常委、副縣長,還有一堆國企的頭頭腦腦!據說都是鄭紅旗在背後捅的刀子!慫恿縣裡的老乾部去舉報,這家夥自己處理不了問題,就把矛盾放大,繞過咱們市委市政府,直接跟省紀委對接,把材料遞上去的!搞得市委非常被動!”
常雲超也皺眉補充道:“鐘書記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肯定對這種越級彙報的事情,很不痛快!這是不講規矩啊!”
唐瑞林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用筷子輕輕撥弄著碗裡的一塊豆腐。等兩人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
“鄭紅旗?他一個新去的縣委書記,人生地不熟,哪有那麼大的能量和膽子?”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周海英,“海英啊,你剛才提到齊永林……我看,八九不離十。”
周海英連忙點頭,語氣肯定:“唐書記明鑒啊!絕對是齊永林在背後推動!鄭紅旗不過是被推到前台的一杆槍!”
唐瑞林放下筷子,拿起濕毛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而從容。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變得深邃,聲音低沉下來:“越級彙報,本就是官場大忌!齊永林這麼乾,看似是在幫鄭紅旗清除障礙,打開局麵,實則是把鄭紅旗架在火上烤啊!讓他徹底得罪了曹河官場,得罪了曹河盤根錯節的家族勢力!”他微微搖頭,語氣帶著一絲的嘲諷,“一個外來乾部,不依靠本地乾部,不團結大多數,想在縣裡乾成事?難如登天!給你磨洋工,給你出工不出力,就讓你寸步難行!到時候,就算市委領導再支持他,給他講再多道理,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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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茶杯,眼神銳利:“省委書記能當,縣委書記……他不一定乾得了!基層的複雜性和微妙之處,不是坐在省城辦公室裡看報告就能體會的。”
唐瑞林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虛空一點,仿佛在對比著什麼:“反觀李朝陽這小子,運氣就好得多。他看似是被胡玉生告到了省委,是被動的。但反過來看,他正是在省委的強大壓力下,被迫對東洪的本土勢力動的手!是形勢逼著他不得不做!他是在‘被動’中尋求‘主動’。”
他放下茶杯,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結論性的判斷:“鄭紅旗呢?他是主動配合省紀委,主動提供名單,主動拿下了李顯平!一個是被動應對,順勢而為;一個是主動出擊,鋒芒畢露。這兩種做法,哪一種更穩妥?哪一種更能減少反彈?哪一種能讓他在當地站得更穩、走得更遠?不言而喻啊。”
下午的會場,氣氛莊嚴肅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巨大的國徽懸掛在主席台上方,兩側是鮮豔的紅旗。台下,數百名人大代表身著中山裝或深色西裝,坐得整整齊齊,神情專注而凝重。議程進行得異常緊湊,如同上緊的發條。
在順利選舉劉進京同誌為新一任縣人大常委會主任後,會議進入了最核心、也最牽動人心的環節——選舉縣人民政府縣長、副縣長。
大會執行主席劉進京走上發言席,調整了一下麥克風,聲音洪亮而沉穩,清晰地傳遍整個禮堂:“各位代表!根據《地方組織法》規定和工作需要,本次會議決定:接受劉超英、焦楊、沈鵬同誌辭去東洪縣人民政府副縣長職務的請求!”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聲音提高了幾分:“現在,提名李朝陽同誌為東洪縣人民政府縣長候選人!提名曹偉兵、楊明瑞、黃修國、馬立新同誌為東洪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候選人!請各位代表審議!”
話音落下,會場裡響起一陣低低的、壓抑的議論聲,如同風吹過麥田。代表們交換著眼神,表情各異,有期待,有審視,也有的憂慮。但議論聲很快平息,會場重新恢複肅靜。
工作人員開始分發選票。代表們拿起筆,神情嚴肅,在選票上鄭重地畫下自己的選擇。偌大的禮堂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代表們偶爾調整坐姿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我端坐在主席台上,腰背挺直,臉上保持著平靜,目光直視前方。投完票後手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卻在桌布的掩蓋下,不自覺地微微握緊,手心早已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雖然有何副書記在省裡壓陣,有李學武部長親臨坐鎮,市委的決心和布局毋庸置疑,但選舉這種事,變數永遠存在。萬一……萬一票數不夠?萬一出現意外落選?或者,票數雖然勉強過半,但極其難看,遠低於預期?那將不僅僅是我的個人失敗,更是市委、甚至省委在東洪權威的嚴重受挫!是對整個“撥亂反正”工作的沉重打擊!這個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幾乎令人窒息。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唱票、計票的過程漫長而煎熬。也為了體現對市領導的尊重,幾位縣委主要領導和候選人被安排在後台休息室稍作休息,陪同李學武部長。
休息室不大,陳設倒是很整潔,幾張舊沙發圍著一張茶幾。李學武部長坐在中間的單人沙發上,神色淡定,麵帶溫和的微笑,仿佛外麵緊張的選舉與他無關。他手裡端著一杯熱茶,正與坐在旁邊的劉超英閒聊。
“超英同誌啊,”李學武的聲音帶著一絲家常的隨意,“聽說你們東洪在黃河灘區搞鹽堿地改造,成效不錯?硬是把寸草不生的鹽堿灘,變成了能種莊稼的糧田?不容易啊!”
劉超英連忙欠身回答,語氣帶著感慨:“是啊,李部長!那是一代東洪人,靠著肩挑背扛,硬生生乾出來的!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現在雖然初見成效,但後續的鞏固和提升,任務還很艱巨。”
劉誌坤坐在稍遠一點的沙發上,他是個外來乾部,在本地根基不深,與各方利益牽扯較少,此刻忍不住插話問道:“李部長,外麵都在傳,說沈鵬偷了平水河大橋的材料,這事……是真的嗎?”他問得比較直接,但也帶著一絲謹慎。
李學武聞言,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沉吟片刻,目光掃過在座的眾人——劉進京、曹偉兵、楊明瑞、黃修國,還有略顯拘束、正在給眾人添茶倒水的馬立新。他心裡清楚,沈鵬的事,在東洪早已不是秘密,瞞是瞞不住的,不如正麵回應,引導大家正確認識。
“是真的啊。”李學武放下茶杯,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但隻是涉嫌。市紀委還在深入調查,最終結論要以司法機關的判決為準。”組織部長說話向來是保守的,學武部長特意強調了“涉嫌”和“調查中”,既表明了事實,又留有餘地。
劉誌坤搖了搖頭,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現在市公安局已經帶走了坤豪公司的三四個貨車司機去接受調查,也是奇怪了,這事發生了,竟然一點風聲也沒有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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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偉兵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聲音帶著惋惜和一絲的鄙夷:“哎!眼看著咱們李顯平書記,怎麼也這麼糊塗!據說貪汙了七八百萬!這錢就是死也花不完啊!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七八百萬?!”休息室裡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劉進京、楊明瑞、黃修國、馬立新等人臉上都露出極度震驚的表情,相互交換著難以置信的眼神。這個數字,在貧困縣,簡直是天文數字!
李學武眉頭微蹙,立刻抬手製止了眾人的議論,聲音沉穩而帶著糾正的意味:“偉兵同誌啊,說話要實事求是!不能誇大其詞,更不能道聽途說!”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審視,“具體涉案金額,要以紀委最終查實的為準。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
劉超英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委婉問道:“部長,那……您看,大概是多少?”
李學武端起茶杯,沉吟了幾秒。他知道,透露一個相對準確但又不至於過分刺激的數字,既能震懾人心,又能引導輿論。他緩緩伸出三根手指,聲音低沉而清晰:
“保守估計……在三百萬左右。”
“三百萬?!”呂連群剛端起茶杯準備喝水,聞言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差點灑出來!他連忙放下杯子,臉上寫滿了震驚。其他人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麵麵相覷,低聲議論起來:
“天呐……三百萬……”
“看不出來啊……”
“太嚇人了……”
“觸目驚心……”
李學武看著眾人的反應,神情略顯嚴肅,聲音帶著一種警示和規勸的份量:“同誌們,顯平的問題,性質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他作為市政法委書記,曹河縣委書記,位置關鍵,責任重大!這三百萬,是已經查抄出來的!觸目驚心啊!”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所以,我在這裡要提醒大家一句:有問題,一定要珍惜機會,主動向組織坦白!爭取寬大處理!曹河縣的情況,大家也都聽說了吧?七八十個乾部,排著隊主動向組織說明問題!為什麼?因為他們明白,隻有組織能夠挽救他們!隻有組織能夠幫助他們!在黨紀國法麵前,任何僥幸心理都是要不得的!主動坦白,是唯一的出路!”
他這番話,既是說給在座的人聽,也是說給整個東洪的乾部聽。休息室裡一片寂靜,隻有李學武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回蕩。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焦楊手裡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她臉色有些蒼白,眼圈微紅,顯然剛哭過。看到李學武正在講話,她腳步頓了一下,嘴唇緊緊抿著,神情尷尬而局促。她默默地將文件放在茶幾上,然後退到一旁,低著頭,雙手無措地絞在一起。
劉進京見狀,適時地站起身,打破了沉默。他手裡拿著一張剛剛送進來的統計表,快步走到李學武麵前,微微躬身,壓低聲音彙報道:“部長,計票結果出來了!”
李學武雖然內心也想知道結果,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領導應有的沉穩和從容。他平靜地點了點頭,伸手接過統計表,目光在上麵迅速掃過。隨即,他抬起頭,目光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我的臉上,朝著我微微點了點頭。
這個細微的動作,如同撥雲見日!我心頭猛地一鬆,一直懸在嗓子眼的那塊巨石,終於轟然落地!穩了!我知道,選舉成功了!其他幾位領導也注意到了李學武的目光和我瞬間放鬆的神情,大家心照不宣,都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或低頭喝茶,或整理衣襟。
李學武將統計表輕輕折好,放進口袋,站起身,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沉穩:“好!結果出來了就好。這樣,準備開會吧。”
劉進京立刻應道:“是!我馬上去安排!”他轉身快步走出休息室。
五分鐘後,代表們重新就座。會場氣氛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
劉進京主任再次走上發言席,聲音洪亮:
“同誌們!現在宣布選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