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辦公室裡,縣公安局副局長、刑警大隊大隊長廖文波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身姿筆挺,但眉宇間難掩一絲拘謹和疲憊。他剛剛詳細彙報了薛紅案的前期調查情況,特彆是關於涉案金額的判斷。
我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辦公室裡很安靜,隻有爐子上水壺輕微的“嘶嘶”聲。放下茶杯,我看向廖文波。田嘉明的問題,我心裡自然清楚,但廖文波是田嘉明的下屬,維護公安局黨委的權威是首要的。田嘉明不是一般的乾部,動他需要慎重。一來,公安局剛經曆沈鵬局長被抓的震蕩,隊伍人心需要穩定;二來,田嘉明到任時間不長,在推動集資房建設、解決年輕乾警住房困難等方麵,確實做了不少工作,有積極的貢獻;三來,他背景複雜,在市裡也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四來,目前他尚無明顯的違法亂紀行為被坐實。鬥爭需要講究策略,有理、有利、有節。僅僅因為他在局裡拉攏乾部、打壓異己就換人,理由確實不夠充分。使用乾部不是兒戲,不能意氣用事。
“文波啊,”我開口,聲音平和而沉穩,“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這很正常嘛。乾革命工作,哪有一帆風順、事事如意的?工作中受點委屈,甚至被誤解、被冤枉,都是常有的事。你一個刑警大隊的大隊長,要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還怎麼挑更重的擔子?這說明啊,你的工作信念還不夠堅定,還沒有真正經受過考驗。”我頓了頓,目光落在廖文波臉上,“你能受多大的委屈,就能承擔多大的責任。田嘉明同誌是公安局的黨委書記,是組織上選派過去的乾部。我們選乾部,看的是綜合能力,看的是能不能把隊伍帶好,把工作乾好。人無完人,你要正確看待這件事。大事要講原則,小事要講風格。”
廖文波抬起頭,眼神裡帶著一絲複雜,但更多的是專注在聽。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縣長,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加重了幾分,“文波啊,你是組織任命的公安局副局長,不是田嘉明同誌個人任命的副局長!不要動不動就想著撂挑子不乾了,明白沒有?革命工作不是請客吃飯,遇到困難就想退縮,那不行!”
“是,縣長!我明白了!”廖文波挺直腰板,聲音堅定地回應道。
“嗯。”我滿意地點點頭,放緩了語氣,“專門開導一個副科級乾部,在我這是第一次,對你來說,大概也是第一次。我希望,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看著他,語重心長,“我已經和田嘉明同誌溝通過了,你的分工不變。公安局最重要的還是業務,打擊犯罪、維護治安是主業。刑偵這塊,你必須給我牢牢抓起來,而且要抓好!”
廖文波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立刻表態:“縣長,請您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把刑偵工作抓好,絕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很好。”我讚許道,“文波啊,抓業務,就要抓到點子上。眼下有兩項工作特彆重要,你必須給我盯緊了。”
廖文波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和鋼筆,準備記錄。
“第一,”我豎起一根手指,“招待所王老先生金戒指失竊的案子。東西是迫於壓力還回來了,但這案子不能就這麼算了。我懷疑是內外勾結,目標就是那些金戒指!那天王老拿出戒指的時候,在場的不少乾部和工作人員都看到了。這個案子必須破!要查個水落石出!不然,人家想偷就偷,想送就送,我們公安機關的威信何在?公共廁所都沒這麼隨便的!要深挖線索,不管涉及到誰,一查到底!”
廖文波迅速在筆記本上記下,神情嚴肅:“是!縣長!這個案子,孫支隊那邊還在帶著技術力量勘查現場,提取物證。我們刑警大隊一定全力配合,深挖細查,儘快破案!”
“第二,”我豎起第二根手指,“就是薛紅的案子。胡玉生在看守所交代的,和你前期調查判斷的,都是涉案金額不少於兩百萬,我認為這個金額都還是保守的。現在田嘉明講,那邊追回了一百二十萬,還有八十萬的缺口!這些錢,必須一分不少地給我追回來!這是國家的財產,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沒了!”
廖文波眉頭微皺,帶著一絲困惑:“縣長,其實我也很納悶。薛紅既然都承認了一百二十萬,如果她手裡真有二百萬,她沒必要隻交代一部分,隱瞞另一部分。這不符合常理。”
我點點頭:“嗯,你分析得有道理。這裡麵,水可能很深。具體的真相,看起來確實很複雜。多的我就不說了,你也是年輕的老老刑偵了,業務上的事情,你比我在行。我隻強調一點:原則不能丟,底線不能破!該查的,一定要查清楚!”
“是!縣長!我一定把這兩件案子,當成當前的頭等大事來抓!”廖文波合上筆記本,鄭重表態。
聊完了工作之後,我又給廖文波鼓了鼓勁,這才讓廖文波回去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廖文波站起身,敬了個禮,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腳步比來時顯得輕快了一些。
廖文波回到縣公安局,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走向政委萬金勇的辦公室。他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去。
萬金勇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抬頭見是廖文波,指了指對麵的椅子:“文波,坐。縣長找你談完了?怎麼樣?”
廖文波坐下,臉上帶著一絲感慨和後怕:“政委,談完了。縣長……縣長什麼都知道啊!連那天晚上我們五個人喝了三瓶半五糧液都知道!”
萬金勇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是啊,縣長是什麼都知道。在這個位置上,信息渠道多,很正常。”
廖文波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政委,不是您……彙報的吧?”他和萬金勇關係一直不錯,算是萬金勇一手帶起來的,說話也直接些。
萬金勇立刻擺手,正色道:“哎呀,文波,你這話說的!彙報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那不是打小報告嗎?我一個縣局的政委,乾這種事?那成什麼了?這事不可能是咱們去說的!”
“那肯定也不是我。”廖文波皺著眉頭,“我去縣長辦公室都緊張,陳大年他一個股級乾部,更沒機會直接接觸縣長。那……是誰彙報的?”
萬金勇喝了口茶,淡然一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到了縣長這一步,想給他彙報工作、反映情況的人自然就多了。縣裡其他部門的,甚至企業老板都有可能。很正常。這說明縣長心裡裝著事,時刻掌握著下麵的動態。這對我們開展工作,其實也是好事,有壓力才有動力嘛。”接著又囑咐道:“文波啊,以後說話要注意。”
廖文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又帶著不解問道:“政委,既然縣長這麼清楚田書記的為人,為什麼不……不調整他呢?”
萬金勇放下茶杯,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沉穩:“文波啊,你以為調整一個縣公安局一把手是那麼容易的事?公安局不是一般的單位,說還就給換了。田嘉明啊,目前來看,作風是強勢了一些,方法上可能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他一沒貪汙,二沒受賄,三呢,他確實是想為局裡、特彆是為那些沒房子的年輕乾警解決實際困難,推動集資房建設也是實打實的。再者說,他剛來東洪那段時間,雷厲風行,處置了不少棘手的工作,石油公司劃轉、平水河大橋,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縣長這個時候想換人,拿什麼理由換?說他拉幫結派?說他工作方法簡單?這夠分量嗎?”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最關鍵的是,縣公安局局長這個位置,實際上都是按副縣級配備的乾部。現在市裡鐘書記要調走,人事處於凍結狀態,省裡新書記還沒到位,這個時候動一個縣公安局的一把手,牽一發而動全身,難度非常大。縣長心裡就算有想法,也得考慮全局,考慮穩定。這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事。”
廖文波聽完,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政委,我明白了。縣長又把業務交了回來。一會兒您的和我一起過去找田書記,不然的話,我自己可不好去。”
萬金勇昨天剛和田嘉明吵了一架,也是知道,這個時候去,估計田嘉明也還是在氣頭上,就說道:“算了,我年齡這麼大了,不好去了,當著我的麵啊,你們很多話也不好說,這樣,你自己去。”
廖文波說道:“政委啊,關鍵時候,你又要撇下我啊!”
萬金勇鄭重的道:“哎,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今天因為你,我已經和老田鬨得有些不愉快了,不能什麼事啊,都讓我們老家夥跟著,關鍵的人,是要在關鍵時候發揮關鍵作用的,我這當政委的,關鍵時候,從來不掉鏈子。”
而在縣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的辦公室裡,氣氛則有些沉悶。田嘉明身上披著軍綠色棉大衣,靠在椅子上,顯得有些疲憊。昨天熬了一個通宵,人困馬乏。聽到敲門聲,他揉了揉太陽穴,強打精神:“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是臉色灰敗的公安局黨委委員、城關鎮派出所所長陳大年。
“田書記……”陳大年聲音有些乾澀。
“老陳啊,坐下說吧。”田嘉明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自己也坐直了身體,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但難掩尷尬,“情況……你都知道了?”
陳大年沉重地點點頭,一屁股坐下:“書記,政委剛才已經找我談了,處分我認了。隻是……這所長……”
田嘉明歎了口氣,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老陳啊,這事……我也是儘力了。縣長的態度很明確,這次招待所的事啊,這次捅的簍子太大,市委統戰部長,也是市委秘書長郭誌遠抓著不放,你知道的,郭誌遠說話,在鐘毅麵前啊,都有些分量,現在看來,又不是咱們主動破案,這個事影響太壞,所長這個位置你肯定是不能再乾了。報告已經報到了縣紀委蘇書記那裡。不過,你也彆太灰心。”他話鋒一轉,試圖安撫,“你的黨委委員還在,從局領導班子的層麵講,你還是局領導嘛。級彆待遇暫時不會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陳大年苦笑一聲,知道已經是無力回天,就帶著幾分自嘲:“田書記啊,我這也認了。在咱們公安係統乾久了,有時候是覺得有點邪門。上次縣公安局調整乾部,沈鵬過來當局長,沒多久就接連發生幾起凶殺案,局裡老同誌私下都說,是因為沈鵬壓不住,沒辦法,沈鵬還在公安局大院裡殺了隻公雞……”
“這就是胡說八道了!”田嘉明不耐煩地打斷他,臉上露出不屑,“老陳,你怎麼也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封建迷信!乾工作,靠的是能力,是關係嘛。”
陳大年被噎了一下,訕訕地沒再吭聲。
田嘉明看著他,放緩了語氣:“雖然你不是派出所所長了,但我考慮,薛紅這個案子,還是由你牽頭繼續辦。”
陳大年猛地抬起頭,一臉錯愕:“啊?還……還由我辦?”
“對。”田嘉明肯定地點點頭,“原因也不複雜。案子你已經接手了,情況也熟悉了,半途換人,交接起來麻煩,也影響效率。不過……”他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縣長那邊覺得一百二十萬太少了,和胡玉生交代的對不上。這樣吧,你再想想辦法,給薛紅做做工作,爭取讓她再交代出三十萬來。筆錄上,咱們就按一百五十萬報。”
陳大年一聽,臉都白了,連連擺手:“田書記!這……這風險太大了!薛紅現在已經承認了是這個數,現在可是咬死就是一百二十萬,而且她精神壓力很大,再逼她……萬一她翻供或者出點什麼事,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