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交通局副局長廖書旗的辦公室裡,氣氛有些凝滯。廖書旗分管財務科和農村公路科,是局裡有名的“三朝元老”,曆經李顯平、崔浩、丁洪濤三任局長,始終穩坐副局長位置,分管的也一直是這塊核心業務。他深知自己根基不深,向來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遇事能推則推,能繞則繞,明哲保身是他的處世哲學。也正因如此,任憑局長如何更迭,他這“鐵打的廖老二”位置倒也坐得安穩。
廖書旗看著東洪縣副縣長楊明瑞和交通局長洪亮才臉上難以掩飾的震驚和失望,心裡跟明鏡似的,臉上卻依舊掛著那副慣有的、略帶歉意的溫和笑容:“哎呀,明瑞縣長,亮才局長啊,你們兩個也彆太意外嘛。咱們乾具體工作的都清楚,規劃嘛,畢竟是計劃性的東西,根據實際情況和全市一盤棋的考慮,進行一些必要的、及時的調整,這也是常有的事,要理解市局,啊特彆是局長的難處啊。”
洪亮才剛從鄉鎮書記提上來不久,身上還帶著基層乾部的那股子較真勁兒,一聽這話就有點壓不住火:“廖局長,這話我可不敢認同!這怎麼能是正常的呢?這一點也不正常啊!這筆錢是省廳戴著帽子下來的專項補貼,項目明確對應的是我們東洪縣工業園區的通園道路建設,白紙黑字,專款專用!這性質能一樣嗎?怎麼說調整就調整,說調劑就調劑了呢?這不符合財政資金管理規定吧!”
廖書旗像是沒聽到他語氣裡的激動,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才淡然一笑,說道:“亮才啊,你的心情我理解,著急上火是為了縣裡的工作嘛。但是呢,你跟我說道這些,說道破大天,我也隻是個執行者,不像你啊,一把手,對吧?我這個人呐,上班焦黃,下班透亮,活動範圍主要就這間辦公室。領導定了調子,畫了圈,我呢,就負責在這個圈圈裡把具體事務辦穩妥。所以啊,”他放下茶杯,手指朝上指了指,“你們真要想把事情徹底弄明白,或者有什麼不同的想法,還得去301嘛。關鍵啊,還得找能拍板的人。我估摸著啊,這筆錢雖然撥付流程啟動了,但光明區那邊實際支付出去可能還得有個過程。你們要是現在抓緊時間,想想辦法,或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楊明瑞被他這番滴水不漏又推得乾乾淨淨的話噎得難受,尷尬地笑了笑,心裡暗罵一句“老滑頭”。他湊近了些,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推心置腹的坦誠意味:“老廖,咱們也不是外人,關起門來說句實在話。我們之前也揣測過,是不是丁書記……呃,丁局長打算等到了東洪,親自把這筆錢帶下去,當個‘見麵禮’?要真是這樣,我們雖然為難,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不了我們縣裡先想辦法拆借周轉一下,硬著頭皮先把場麵撐起來,無非就是晚個十天半個月的事。工作總能推進。可現在這麼一整,錢直接沒了蹤影,你讓我們怎麼辦?工程隊已經進場了,機械、材料、人工,每一天都是錢!我們要是硬著頭皮乾下去,到時候縣財政付不出款,那是要出大亂子的,工人要是鬨起來,誰負這個責?這不是把我們縣政府架在火上烤嗎?”
廖書旗聽完,臉上那副“愛莫能助”的表情絲毫未變,隻是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麵,語氣依舊平和,甚至帶著點過來人的規勸:“明瑞啊,你說的這些困難,我都能想到。但問題在於,你跟我說道這些,我解決不了啊。咱們都是副職,副職就要有副職的覺悟,站位要清晰,不能老是替一把手操心,更不能越位去乾預一把手的決策,對吧?”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道,“要我說啊,多保重身體,喝喝茶,把心態放平,才是長久之計。組織上的事,複雜得很,有時候不是光靠著急上火就能解決的。”說著,他作勢又要拿起熱水瓶,“要不,我再給二位續點水?我們局裡剛配發的毛尖,味道還湊合。”
楊明瑞和洪亮才哪裡還有心思品茶,眼見廖書旗這裡油鹽不進,徹底關上了溝通的門,心裡涼了半截。他們來之前還想著,哪怕要不回全款,能通過廖書旗約上丁洪濤一起吃個晚飯,當麵彙報一下困難,哪怕先協調一部分資金過來應急,順便也能在新書記麵前掛個號,留個好印象。現在倒好,彆說吃飯了,連正經話都沒能說上幾句。兩人對視一眼,都知道再待下去已是無益。
洪亮才資曆淺些,火氣也更旺些,沉著臉站起身。兩人默默走出副局長辦公室。下樓時,經過大廳的公示欄,洪亮才腳步停了一下,看著玻璃櫥窗裡丁洪濤那份嶄新的任前公示文件,忍不住伸出食指,隔著冰涼的玻璃點著丁洪濤的名字,從牙縫裡擠出低低的聲音:“就這樣的……也能當縣委書記?”後麵的半句話,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但臉上的憤懣和不平卻顯而易見。
楊明瑞歎了口氣,背著手低聲道:“老洪,慎言!發牢騷要是能解決問題,咱們就不用跑這一趟了。臨時調劑資金項目,雖然少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先例。關鍵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聲音壓得更低,“這事出的時間點太巧了,丁局長這頭公示要去東洪,轉頭就把東洪的錢劃給了光明,這裡麵的道道,深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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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才搖了搖頭,問道:“縣長,剛才老廖什麼上班焦黃,下班透亮啥意思?”
楊明瑞哼笑一聲,說道:“意思是上班的時候自己的尿焦黃,下班就他娘的透亮了,意思是隻是一個喝水的官,管不了什麼事!”
這時,等在樓下的桑塔納轎車開了過來,秘書小跑著過來接過楊明瑞手裡的公文包。楊明瑞拉開車門,對洪亮才說道:“走吧,先回去。這事兒,得趕緊向李縣長彙報。你看是在車上打個電話,還是等到了縣裡當麵說啊?”
洪亮才想了想:“縣長,我看還是先報備一聲吧,再讓縣長跟著乾著急。”
楊明瑞覺得有理,對秘書示意了一下,秘書立刻遞過來那個沉甸甸的“大哥大”。楊明瑞想了想,還是撥通了我的電話,覺得至少是要先透個風。
電話接通時,我正在李叔家裡閒聊,晚上約了廖自文書記一起去謝白山的羊肉館嘗嘗新來的東北師傅的手藝。
“縣長,是我,明瑞。”電話那頭傳來楊明瑞刻意壓低的聲音,背景音有些嘈雜,“我和亮才局長剛從市交通局出來……情況,恐怕不太好啊。”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語氣依舊保持平穩:“嗯,你說,具體什麼情況?”
“我們見到了廖書旗副局長,他親口說的,省廳撥給咱們園區的那五百萬……已經被丁局長簽字,緊急調劑撥給光明區了。說是那邊有應急工程,等錢救急。”楊明瑞的聲音裡透著無奈和焦慮。
我握著電話的手指微微收緊:“確定嗎?消息來源可靠?”
“可靠,廖書旗雖然滑頭,但這種板上釘釘的事,他沒必要,也不敢騙我們。他隻是反複強調,這事是領導定的,他無能為力,讓我們有事找……找一把手。”楊明瑞回答道。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光明區什麼應急工程,需要緊急到挪用我們戴帽下來的專項資金?連個通氣協調的程序都不走?”
楊明瑞在電話那頭苦笑:“廖局長口風緊得很,多餘的一句不肯說,隻告訴我們錢已經劃走了。縣長,這可是專款專用的資金啊,現在說沒就沒了,咱們園區那邊可等不起,施工隊都等著呢,‘三胞’聯誼會眼看也沒多少時間準備了,這……這可怎麼辦?”
我強壓下心頭的火氣,知道此刻不是發作的時候,尤其是當著李叔的麵。我沉聲道:“好,我知道了。你們先回來吧,路上注意安全。具體情況,回來再詳細說。”
掛斷電話,我的臉色不太好看。李叔放下手中的煙頭,關切地問:“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對?”
我歎了口氣,將情況簡要地說了一下:“李叔,是有點麻煩。省交通廳那筆支持我們工業園區道路建設的五百萬專項資金,被市交通局調劑給光明區了。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現在園區建設等米下鍋,我很被動。”
李叔聞言,眉頭也微微蹙起:“有這種事?丁洪濤同誌這麼操作?程序上請示過分管市領導嗎?這可不是小數目。”
我搖搖頭:“目前還不清楚他是否向臧登峰副市長彙報過。現在的問題是,資金一旦劃走,再想追回來就難了。園區建設耽誤不起,特彆是關係到‘三胞’聯誼會的考察準備。”
李叔沉吟了片刻,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朝陽啊,你先彆急。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著急解決不了問題。現在丁洪濤正在公示期,下一步就要去東洪和你搭班子。你這個時候如果反應過於激烈,或者貿然打電話質問他,不僅於事無補,反而容易把關係搞僵,將來還怎麼共事?如果他那邊已經走通了必要的程序,甚至是得到了某種默許,你這樣衝過去,反而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我深吸一口氣,知道李叔說的是老成持重之言:“李叔,您的意思我明白。可這筆錢對我們縣裡確實很重要,難道就這麼吃個啞巴虧?”
“吃虧倒也不一定。”李叔緩緩說道,“很多時候,事情是急不得的。就像這泡茶,”他指了指桌上的紫砂壺,“火候不到,味道就出不來。你先按兵不動,把情況徹底摸清楚。丁洪濤同誌能被偉正書記提名到東洪擔任書記,說明他還是獲得了主要領導的信任。在沒有確鑿證據和充分把握之前,不宜輕舉妄動。等等看,有時候轉機就在耐心的等待中出現啊。”
我點了點頭,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目前這是最穩妥的處理方式。“我明白了,李叔。那就先這樣,等我回去詳細了解情況後再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丁洪濤準時來到了市委書記於偉正的辦公室。在外間稍坐了幾分鐘,林雪便出來請他進去。
於偉正正站在窗邊活動脖頸,見到他進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指了指沙發:“洪濤同誌,坐吧。怎麼樣,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吧?東洪縣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可是把東原目前最富潛力也最具挑戰的擔子交給你了。”
丁洪濤略顯拘謹地在於偉正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態度恭敬:“書記,我這次來,主要是當麵向您表達感謝,感謝組織的信任和您的培養。”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另外,也是想就下一步工作和局裡的交接事宜,最後聽聽您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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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走到辦公桌後坐下,目光平和地看著他:“感謝的話,先不必說啊。你能把東洪的工作抓好,發展搞上去,讓老百姓得實惠,那就是對我、對市委最好的感謝和回報。市委啊交給你的不隻是權力,更是沉甸甸的責任。東洪底子薄,曆史遺留問題多,群眾盼發展的心情很迫切,你這個書記肩上的擔子不輕啊。”
“書記的教誨我牢記在心。”丁洪濤連忙表態,“請您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絕不辜負組織的重托和您的期望。”
“嗯,”於偉正點點頭,話鋒轉入正題,“上次跟你談過,選你去東洪,是綜合考慮的結果。你在光明區乾過常務,熟悉城鄉結合部的工作;又在市交通局主持工作,對全市的交通脈絡和瓶頸有直觀認識。東洪最大的製約,除了乾部思想觀念需要進一步解放之外,就是基礎設施,尤其是交通這塊短板。朝陽同誌年輕,有闖勁,在政府工作上打開了局麵,你過去之後,要充分發揮黨委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實的作用,多支持他的工作,黨政一心,其利斷金啊,共同把市委‘三化三基’的戰略部署在東洪落到實處。”
丁洪濤神情嚴肅地回應:“書記,您的指示非常深刻,我一定深刻領會,認真落實。朝陽同誌年富力強,思路開闊,我一定和他搞好團結,密切配合,優勢互補,共同帶領東洪乾部群眾開創工作新局麵。”
又一番語重心長的囑咐之後,於偉正看著丁洪濤,問道:“局裡的交接工作,你有什麼具體想法?打算讓哪位同誌臨時主持?”
丁洪濤似乎早有腹案,流暢地回答道:“書記,關於局裡的工作,我建議暫時由副局長廖書旗同誌牽頭負責。書旗同誌是局裡的老同誌了,經曆了幾任局長,對業務非常熟悉,工作勤懇踏實,由他臨時負責,有利於保持工作的穩定性和連續性。”
於偉正聽完,沒有立刻表態,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幾下,似乎在進行權衡。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語氣變得有些深沉:“交通係統一直再出問題,教訓深刻啊。李顯平、崔浩貪汙腐化,監守自盜,給東原的交通事業造成了很大損失,也帶壞了一批乾部。廖書旗同誌嘛……在這些問題上,倒是比較超脫,既沒有同流合汙,但似乎也……缺乏那麼一點原則性和鬥爭性。當然,潔身自好是好的。但這種性格,守成有餘,開拓不足,我看啊難以勝任一把手在當前形勢下需要承擔的攻堅克難任務。局裡的日常工作,暫時先由分管的市政府副秘書長代為協調處理吧。新的局長人選,組織部還要深入考察,廣泛聽取意見,慎重決定。乾部的選拔任用,關係到事業興衰,不能有絲毫馬虎。”
他看向丁洪濤,語氣加重了幾分:“洪濤同誌,前後兩任交通局長倒下了,希望你到了新的崗位,能真正引以為戒,站穩腳跟,守住底線,乾出成績。如果有一天,你也在這方麵出了問題,市委是會堅決追究,嚴肅處理的!就像那個魏昌全,以為一跑了之就沒事了?天真!無論跑到哪裡,組織上都有決心、有能力把他追回來,繩之以法!”
丁洪濤心頭一凜,連忙鄭重保證:“請書記放心!您的警示,我一定刻在心裡,時時對照,警鐘長鳴。我一定清清白白做人,乾乾淨淨做事,絕不辜負您的信任!”
於偉正臉色稍霽,點了點頭:“好了,還有其他事嗎?”
丁洪濤像是剛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難色,說道:“書記,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向您做個檢討,也可能……算是違規操作,我先向您報備一下。”
“哦?違規?”於偉正眉頭微挑,“說道說道,怎麼回事?”
丁洪濤坐直身體,表情誠懇地說道:“書記,是關於東洪縣的一筆資金。之前他們打報告,申請省廳支持工業園區的主乾道建設,主要是完成最後的‘三通一平’。我考慮到東洪交通確是短板,也親自出麵,多次和省廳相關處室的負責同誌溝通協調,好不容易才爭取下來這筆五百萬的補貼。資金下達很快,本來是要直接撥付給東洪的。”
他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但是,就在前幾天,我陪同瑞鳳市長到平水河流域進行防汛檢查,並參加了市裡組織的汛情趨勢研判會。各方麵的數據和專家分析都顯示,今年平水河流域發生較大洪水的概率顯著增高,上遊降雨持續偏多,水位已超曆史同期。光明區境內有一段關鍵的防汛公路,年久失修,是防洪體係的薄弱環節,一旦出險,後果不堪設想。兩相比較,我認為防汛保安是當前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刻不容緩。所以,我沒有請示啊,就臨時簽批,將這筆資金緊急調劑給光明區,用於搶修加固那段防汛公路。我的想法是,先確保安全度汛,光明區後續的補貼資金額度下來後,優先調劑給東洪縣,確保他們的園區道路建設不至於長時間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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