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委副書記侯剛確實是市紀委的一把尖刀,作風硬朗,辦案經驗豐富。在林華西擔任市紀委書記期間,幾個震動東原的大案要案,比如市農業開發總公司魏昌全案的前期突破、市商業係統連環腐敗案的深挖,都是侯剛和鄭成剛具體牽頭拿下來的。
鄭成剛後來因業績突出,被提拔交流到市審計局擔任局長,侯剛則繼續堅守在紀委辦案一線。兩人一黑一白,一個擅長外圍突破、一個擅長內審攻堅,被東原紀檢係統的乾部私下裡稱為“黑白無常”。林華西“林包公”的鐵麵形象,很大程度上正是倚仗這兩位得力助手的精準“執刑”。
在與丁洪濤見麵談話之後,侯剛很快來到了市委大樓七樓,向林華西彙報初步情況。
林華西的辦公室陳設簡單,除了辦公桌、文件櫃和一組待客沙發,幾乎沒有多餘裝飾。林華西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份內部參考材料,眉頭微蹙。他內心很清楚於偉正書記那句“洪濤同誌”背後所蘊含的微妙態度——那幾乎是一種帶有回護意味的定性。這意味著市紀委的調查必須嚴謹客觀,但最終處理恐怕要充分考慮市委的意圖,隻要不是原則性、硬傷性問題,大概率會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侯剛在林華西對麵的椅子坐下,打開筆記本,條理清晰地彙報:“林書記,我們剛與丁洪濤同誌見了麵,初步談了談。關於舉報信反映的兩個主要問題:第一,調劑東洪縣工業園區道路專項資金至光明區用於防汛公路建設一事。丁洪濤同誌表示,此事他已向市委主要領導和市政府分管領導做過彙報,是基於全市防汛大局的考慮,事後也在局長辦公會上補辦了相關程序。這個事情……涉及到市領導的決策層麵,我們核查起來有難度。”
林華西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點:“嗯,領導層麵的決策意圖,我們尊重。關鍵是程序是否合規,事後補辦的手續是否完備。這個你們要調取會議紀要和相關文件,仔細核對。”
“明白。”侯剛繼續道,“第二,關於在迎賓樓組織大規模聚餐,涉嫌公款吃喝的問題。丁洪濤同誌承認確有聚餐,但堅稱是私人宴請,費用由他個人承擔,並未動用公款。他表示願意接受組織對此事的任何核查。”
林華西抬起眼:“個人的說法是一方麵,關鍵要看證據。迎賓樓那邊的賬目查了嗎?”
侯剛略顯遲疑:“林書記,下一步如果要徹底查清,必然需要對迎賓樓的財務賬目進行核查。但在啟動外部調查之前,我覺得還是需要先向您請示。畢竟……迎賓樓的情況比較特殊。”
林華西自然明白侯剛的顧慮。迎賓樓背景深厚,生意紅火,與市裡諸多部門關係盤根錯節,貿然去查,牽涉麵廣,動靜太大。他沉吟片刻,說道:“有什麼好顧慮的?配合紀委調查是任何單位和個人應儘的義務。該調查就按程序調查,不必有太多顧慮。你需要哪些部門配合?公安、工商、稅務,我都可以協調。”
侯剛見書記態度明確,便說道:“有林書記您支持就好。我隻是擔心調查力度如果過大,會不會對龍投集團的正常經營造成不必要的乾擾?畢竟迎賓樓是龍投旗下的產業。”
林華西擺擺手,語氣平淡:“乾不乾擾經營,不是我們紀委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我們的職責是查清事實真相。事實清楚了,該怎麼處理,提請紀委常委會研究,必要時上報市委常委會決定。其他的,不必考慮太多。”他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十一點了,迎賓樓中午的客流高峰即將開始。“於書記對這件事很關心,也在乾部考核的敏感期。這樣,你們動作要快,重點查清昨晚那頓飯的資金來源,到底是不是公款報銷。立刻就去辦!”
侯剛得到明確指示,立刻起身:“好的,林書記,我馬上安排人手去迎賓樓調取昨天的記錄和財務憑證。”
派人去飯店查賬這種事,自然不需要侯剛這位副書記親自出馬。他回到辦公室,立刻安排了兩名經驗豐富的紀檢乾部,帶著相關手續,直奔迎賓樓。
與此同時,市交通局局長辦公室裡,丁洪濤在侯剛等人離開後,左思右想,總覺得這事透著蹊蹺,心裡那口悶氣實在咽不下去。自己眼看就要高升縣委書記,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舉報,分明是有人故意給自己上眼藥,想看自己笑話。
他越想越惱火,抓起內部電話,把辦公室主任劉明叫了進來。
劉明推門進來,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神情:“局長,您找我?剛才紀委的同誌……”
丁洪濤打斷他,從桌上煙盒裡抽出兩支煙,扔了一支給劉明,自己點上深吸了一口,然後重重地將煙盒撂在桌上,語氣帶著壓抑的火氣:“坐。一點小破事!媽的,有些人是兩麵三刀啊!當麵一口一個‘丁局’、‘書記’地叫著,捧著你,轉臉就往你心窩子裡捅刀子!”
劉明接過煙,沒敢馬上點,陪著小心問道:“局長,您言重了吧?能有什麼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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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麼大事?”丁洪濤冷笑一聲,抖了抖煙灰,“昨天吃頓飯,今天就被捅到紀委去了!說我公款吃喝!這不是扯他媽的淡嗎?局裡報賬從來都是按月結算,昨天吃的飯,今天就能報銷?賬都沒做呢,他告我什麼公款吃喝?分明是有人存心惡心我!”
劉明聽著,額頭卻開始冒汗,他下意識地起身,走到門口將辦公室門輕輕關嚴,然後快步走回來,壓低聲音,語氣緊張地說:“局長……這事……這事可能還真有點麻煩。”
丁洪濤一愣:“什麼麻煩?”
劉明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昨天下午財務上開會,廖局長特意交代過,說這是給您餞行,局裡出麵安排,沒有讓您個人掏錢的道理。所以……所以財務科當時就預備了現金。晚上吃完飯,財務科的小王當場就把賬給結了……用的是局裡的錢。”
“什麼?!”丁洪濤猛地坐直了身體,腦袋裡“嗡”的一聲,感覺血壓都上來了,“我怎麼不知道?誰讓他這麼乾的?!昨晚幾個局領導也都同意了?”
劉明苦著臉:“這……當時廖局長說了,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啊……局長,您彆急,具體金額我還不太清楚,但昨晚喝的都是五糧液,每桌光酒水估計就得兩百多,菜也點的硬,海參鮑魚都上了,一桌下來沒四百塊打不住。五桌……估計得兩千塊錢出頭了。”
兩千多塊!這幾乎相當於丁洪濤一年多的工資總額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廖書旗那張看似恭順的臉,一股被算計了的怒火直衝頭頂:“廖書旗……好你個廖書旗!跟我玩這套!”
劉明趕忙勸道:“局長,您消消氣。我看廖局長也許不是那個意思……要不這樣,這錢我先從家裡拿錢墊上?為了這兩千塊錢,您這會兒去和廖局長爭執,不值當啊!傳出去也不好聽。”
丁洪濤到底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盛怒之後,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幾口氣,掐滅了煙頭,眼神變得陰沉:“吵?我跟他吵什麼?我都要走的人了,為這點錢跟他撕破臉?犯不上!”他想了想,語氣決斷地說,“你去,把廖局長請過來。態度好點,就說我有點事跟他商量。”
劉明一時摸不清丁洪濤的意圖,但還是應聲去了。
不一會兒,常務副局長廖書旗麵帶微笑地走了進來,神色如常,甚至帶著幾分關切:“洪濤局長,您找我?哎呀,昨天真是喝多了,現在頭還疼呢,這幫小子太能鬨了……”
丁洪濤臉上瞬間堆起熱情的笑容,仿佛剛才的怒火從未存在過。他起身親自給廖書旗讓座,遞煙:“老廖,快坐快坐!是啊,我也喝懵了,今天早上差點起不來。找你來沒彆的事,就是關於昨天吃飯那錢的事啊。我昨天喝高了,記得不是太清楚了,我啊包裡都放了錢,沒來及給啊。”
廖書旗接過煙,笑道:“局長您太客氣了,一頓飯而已,局裡還能請不起?”
丁洪濤擺擺手,表情變得嚴肅而誠懇:“老廖,話不是這麼說。剛才紀委的侯剛書記來找過我,有人把昨天吃飯的事舉報到紀委了,說咱們公款吃喝。”
“什麼?有這種事?”廖書旗臉上立刻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和憤慨,“誰這麼無聊?這不是無中生有嗎?!”
丁洪濤仔細觀察著廖書旗的表情,嘴裡繼續說道:“是啊,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但既然組織上來調查了,咱們就得按規矩來。我丁洪濤做人做事,最講原則,從來不占公家一分錢便宜。這頓飯我都說了我請大家,那就必須是我個人掏錢。局裡的錢,一分都不能動!”說著,他拿出自己的皮夾子,從裡麵數出一遝厚厚的鈔票,推到廖書旗麵前。
“局長,這……”廖書旗看著錢,顯得十分為難,“這怎麼行?這本來就是局裡的心意……”
丁洪濤語氣堅決,不容置疑:“老廖啊,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錢,你必須收下,交給財務科,把賬平了。不然紀委查起來,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我不能臨走還背這麼個嫌疑。咱們兄弟之間,理解萬歲!你要是真想請我啊,改天,咱們兩兄弟,單獨進行。”
廖書旗看著丁洪濤那雙看似誠懇卻帶著壓力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遝鈔票,心裡明白,這錢自己不收是不行了。再推辭,反而顯得自己心裡有鬼。他隻好歎了口氣,接過錢:“唉,局長,您這……太見外了!既然您這麼堅持,那好吧,這錢我讓財務科入賬。不過這事鬨的……真是太不像話了!”
丁洪濤看著廖書旗把錢收下,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但那股被暗算的憋悶感卻更重了。他知道,這筆錢能堵住賬麵上的漏洞,卻堵不住背後的暗流湧動。
就在市交通局內部暗潮湧動之際,市委書記於偉正率領著一個規模不小的調研團,再次來到了曹河縣。常務副市長王瑞鳳、市委常委、副市長臧登峰、東投集團黨委書記賈彬、黨委副書記兼常務副總經理胡曉雲,以及市計委、經貿委的相關負責同誌,浩浩蕩蕩乘坐五輛小車,駛入了曹河酒廠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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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區是被一道剝落了石灰的磚牆圍起來的,牆頭插著碎玻璃,正門是兩根水泥門柱,右邊柱子上掛著白底黑字的廠牌,“曹河酒廠”幾個字已顯黯淡。左側門柱後是傳達室,窗戶玻璃裂了一道紋,用黃色的透明膠帶粘著。
副市長鄭紅旗,平安縣縣委書記孫友福早已率領曹河縣和平安縣的一班乾部在酒廠門口迎候。車隊一到,眾人便熱情地寒暄著,彙合成一支更大的隊伍,足有四五十人,在酒廠領導的引導下,開始參觀考察。
曹河酒廠廠區規模頗大,占地足有兩三百畝,發酵車間、釀造車間、灌裝線、倉儲庫房等功能區劃分得清清楚楚,隻是不少設備顯得有些陳舊,廠區內也透著一股沉寂的氣息,與它曾經的輝煌名聲不太相符。
走進車間,潮濕牆壁散發著黴味,巨大的蒸鍋靜靜地臥在車間中央,鍋體上的保溫層破了幾處,露出裡麵已經發黃的礦棉。
發酵池一排排向車間深處延伸,每個池子都用厚重的水泥板蓋著,隻在檢查時才掀開。池邊濕潤的地麵上,散落著一些已經變黑的高粱粒。牆壁上貼著“安全第一,質量為本”的標語,紅紙已經褪成了粉白色。
於偉正靜靜看著,這些建築明顯單薄了些,牆體刷了綠漆,大多已經起皮、卷曲,露出裡麵的暗灰色。
鄭紅旗介紹道:“書記啊,這裡是灌裝車間,流水線已經停了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