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局黨組書記趙東臉色尷尬,於偉正不留情麵,直接問道是誰來讓你當說客的。
趙東尷尬說道於書記,這個是我主動來的。
於偉正一臉淡定的說道,是周海英讓你來的吧?
於偉正意味深長的笑了下,頗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自言自語的道:“現在還在上躥下跳,我呀,已經有意識地保護他了啊,他以為我搞他的迎賓樓是在和他過不去嗎?
趙東說道沒有?沒有人讓我來。
於偉正看著趙東,說道:“你呀,連說謊都不會。”
他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辦公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一盒未拆封的中華煙,拆開包裝,抽出一支,隔著茶幾拋給趙東,自己又取出一支,叼在嘴上。趙東見狀,連忙拿起桌上的火柴,“嗤”一聲劃著,雙手攏著火苗遞了過去。
於偉正湊近點了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霧,在繚繞的青煙後麵容顯得有些模糊:“趙東啊,你從參加工作就跟著我,我還能不了解你嗎?帶什麼話,就直說,這裡沒外人。”
趙東捏著那支煙,沒有立刻點,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抬頭說道:“於書記,是這樣,現在外麵確實有一些聲音,說您對東原這些大院出來的乾部子弟,管束得太過嚴厲,是要斷了乾部子弟的路。”趙東不再隱瞞,將自己聽到的一些私下議論、牢騷,甚至帶有怨氣的猜測,都原原本本地反饋給了於偉正。這些議論的核心,無非是圍繞著於偉正處理周海英和迎賓樓的事情,以及他近期一些人事安排上,被認為是對本地成長起來的乾部,特彆是有些家庭背景的乾部,不夠“寬容”。
於偉正聽完之後,嘴角微微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說道:“好些東西,太正常了,改革嘛,總要觸動些壇壇罐罐。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平靜卻帶著分量,“趙東啊,你說的這個結論,我個人是不能認同的。我來問你,你自己算不算乾部子弟?羅騰龍的姐夫,光明區的常雲超同誌,他算不算乾部子弟?馬上要去東洪縣當書記的丁洪濤,他父親是以前市計委的老革命,算不算?東洪縣的縣長李朝陽,他嶽父是省勞動人事局的領導,鄧家在東原也是有名有姓的,他又算不算乾部子弟?”
趙東略一思索,回答道:“按這個標準,多多少少父輩都在係統裡工作過,擔任過領導職務,這麼算,肯定都算是乾部子弟。”
“是啊,”於偉正身體向後靠在沙發背上,“既然都是乾部子弟,那我提拔丁洪濤去東洪當書記,重用常雲超在光明區,肯定李朝陽在東洪的工作成績,這怎麼能簡單地說成是打擊乾部子弟呢?所以啊,這個說法本身就不成立嘛,邏輯上站不住腳。我看,這不是簡單的議論,而是在故意混淆視聽,是在挑撥組織和乾部隊伍、和群眾的關係。”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加重了些,“其終極目標,是少數人、個彆同誌,想給市委的工作製造困難,把個人的問題、片麵的看法,包裝成一種普遍的‘輿論’,這種做法,其心可誅啊。”
趙東清楚,其心可誅四個字是何其沉重。
“趙東啊,你換位思考啊,你是一個地方的領導,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有人用公款大吃大喝,搞鶯歌燕舞那一套,群眾會沒有看法?他們是敢怒不敢言!我如果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東原的風氣,會變成什麼樣子?”
於偉正說著,站起身,背著手踱到窗前,望著外麵說道:“趙東啊,你看看現在東原的局麵,幾個山頭若隱若現,已經有坐大成勢,尾大不掉的意思了。你覺得,這種狀態是一種健康的狀態嗎?”
趙東立刻接口道:“書記,我認為這確實有問題,長期下去,會挫傷大部分沒有背景、踏實乾事的乾部的積極性。”
“你回答到點子上了啊!”於偉正轉過身,目光肯定地看了趙東一眼,“是啊,它會給人一種錯誤的導向,好像隻有加入某個圈子,攀上某個山頭,才能得到提拔重用。久而久之,我們整個組織都可能被這種圈子文化、山頭主義所侵蝕。我們都是老組工了,這是非常危險的信號!如果不加以製止、不進行平衡,東原的政治生態就會出大問題。我這不是危言聳聽。如果乾部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整天琢磨著怎麼鑽營關係,誰還會把群眾放在心上?”他走回座位,舉例說明道,“就拿眼下你的位置來講,鐘毅和慶合同誌讓方建勇既當市政府秘書長,又兼任財政局局長,這種安排本身就極不合理,有違常規嘛。財政局的乾部會怎麼想?政府班子的同誌會沒有看法?當然,我不否認,這是他們在那個特殊時期采取的一種特殊手段,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儘快掌握財權。畢竟齊永林同誌在財貿係統、經濟係統經營多年,門生故吏不少,不派一個得力、信得過的人去,很多工作推不動。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力排眾議,派你到財政局擔任黨組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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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推心置腹地說著,趙東聽得非常認真。於偉正隻有在極少數像趙東、賈彬這樣跟隨多年、深知底細的老部下麵前,才會把話說得如此透徹。
“剛開始啊,瑞鳳同誌還想不通,對我個人還有些意見,覺得我又是在搞山頭,覺得你不懂財務,是我為了安排自己人,硬把你塞到財政局去的。”於偉正笑了笑,帶著幾分自嘲,“我要是真為了個人那點心思,想安排你,何必把你放到財政局這個爛攤子?多少清閒又實惠的位置不好安排?市政府辦公室當個主任不舒服嗎?我是從政治層麵考慮業務問題啊,是從大局出發需要一個信得過、壓得住陣腳的人去穩住錢袋子。”
於偉正說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問道:“怎麼樣?你去財政局也快半個月了吧?工作局麵打開得怎麼樣?”
趙東調整了一下坐姿,彙報道:“書記,各方麵工作目前看還是在有序運轉,麵上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不過,給我印象最深的一點,確實如您所料,市財政局裡,方建勇局長的影子我看並不重,很多規章製度、工作流程,還是前任局長羅明義時期定下的老規矩。財政局一把手的權力非常集中,幾個分管副局長,實際上能拍板的事情不多。”
於偉正點點頭,說道:“趙東啊,你到財政局後,之所以感覺工作還能推得動,局麵沒有一下子僵住,並不是因為你趙東個人有多大能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身上還帶著組織部的光環啊。這話可能不太中聽,但事實如此。離開了你多年在組織部門積累的那點威信和關係,或者說離開了我吧,換個普通乾部上去,很可能根本立不住。財政局不是一般的單位。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初鐘毅力主讓李朝陽去東洪當縣長,明顯是拔高了使用,但李朝陽去了之後,偏偏就能打開局麵,這裡麵,他愛人鄧家的背景,是起了絕對作用的。這個我們不能不承認。”
趙東點頭道:“書記,是啊,您說的我很認同。”
“周海英嘛,也是類似的情況,有特殊的家庭背景。但人最怕的,就是錯把平台當本事,錯把背景當成了自己的能力,覺得有個當過省級領導的父親,在東原就可以為所欲為,忘記了現在有嚴格的退休製度,副省級如何?正部級又如何?到了年齡,一樣要退下來。退下來之後,那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才會讓人清醒。人啊,就是這樣,當彆人都不把你當回事的時候,你得自己把自己當回事;當彆人都把你當回事的時候,你千萬彆太把自己當回事。”
於偉正隻有在趙東和賈彬麵前才會如此剖析利害、點明關鍵。就算是對於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其他成員,他通常不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露骨。
於偉正繼續說道:“趙東啊,我再問你啊,你在臨平縣當副書記的時候,有沒有真正下到田間地頭,看過老百姓怎麼種地?”
趙東馬上回想起在臨平工作的歲月,那些老實巴交的群眾,麵朝黃土背朝天,頂著烈日砸土坷垃,黝黑的皮膚,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被扁擔磨得通紅的肩膀,以及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的情景曆曆在目。
趙東誠懇地說:“書記,臨平縣是農業大縣,我雖然自己沒有直接參與過重體力農活,但經常下鄉,親眼看到農民的日子確實過得很艱難。”
於偉正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幸虧你還能說出‘農民的日子過得很艱難’這句良心話啊。我是農村娃出身,不像你們很多是城裡長大的乾部子弟。我小時候,天不亮就得跟著我爺爺,拎著糞筐、拿著糞叉,到村路、河灘上去撿牲口糞便。撿糞乾什麼?為了攢肥料,為了掙幾個公分多打幾斤糧食。那時候,村裡有些老人,四五點鐘就起來了,就為了能多撿點糞。圖啥?不就圖秋後多收那麼三五鬥嗎?你再看看現在,都九十年代了,咱們東原的老百姓,種地就都舍得敞開了用化肥了嗎?沒有!化肥價格還是高啊!像魏昌全這種王八蛋,就是趴在農民身上吸血!你說,對這種嚴重損害群眾利益、敗壞黨和政府形象的人,我不下狠手處理,能對得起東原的父老鄉親嗎?”
趙東說道:“書記,這個,這個魏昌全的涉案金額上,可能沒這麼高吧!”
“我把話放在這裡,魏昌全個人是貪了四百萬還是四十萬,他給東原農業造成的損失、給東原農民帶來的傷害,不是簡單用經濟損失能衡量的!老百姓知道了,背後是要戳我們脊梁骨的!中央那麼多好的政策,到了下麵,全被這些歪嘴和尚念歪了!我過去在組織部工作,講究個和氣,很少說重話。現在坐在市委書記這個位置上,有時候看到這些情況,天天想著打人!”
於偉正越說越激動,用手指關節叩了叩桌麵:“趙東,你回去把我的原話帶到了:誰要是再敢為魏昌全的事情來找你說情、打招呼,不管他是什麼來頭,我於偉正絕不答應!彆說周海英,就算是周海英的父親,鴻基秘書長親自來了,這個麵子我也不會給!為什麼?因為我要是頂不住這些壓力,我就不配當這個市委書記,我就不敢搞這個改革!既然坐了這位子,搞了改革,我就做好了承擔一切、哪怕粉身碎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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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手中的香煙已經燃到了儘頭,燙到了手指。他下意識地一鬆,煙頭落下。趙東反應快,趕忙將茶幾上的煙灰缸拿過去,十分自然的撿起來了掉落的煙頭。
於偉平定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趙東啊,你現在再看看,你說這個迎賓樓,它還應該、還能夠像以前那樣開下去嗎?咱們很多群眾,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也就掙個七八百塊錢。可迎賓樓一頓飯,吃掉國家幾百上千塊!我沒有當場就下令徹底查封它,已經是考慮了多方麵因素,已經是給了某些老領導麵子了。如果有些人還執迷不悟,以為能跟黨委政府對抗到底,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於偉正這番話,字字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讓趙東聽後,後背不禁滲出一層細汗。他跟了於偉正這麼多年,還很少見到他表現出如此決絕、不留餘地的態度。他清晰地感覺到,於偉正和當年在組織部時那個總是麵帶微笑、沉穩內斂的領導,已經有了顯著的不同。
於偉正看著趙東,語氣放緩了些,但內容更加深刻:“趙東啊,你要記住,當領導,尤其是當一把手,最大的本事是講‘平衡’。但真正的‘平衡’,絕對不是和稀泥,不是無原則的一團和氣。那是經過鬥爭、較量之後,重新建立起來的一種健康的、有序的平衡狀態。如果你因為害怕矛盾、害怕鬥爭,就被迫妥協,接受眼前不合理的‘平衡’,那麼你最終隻會被彆人牽著鼻子走,工作必然陷入被動。隻有你自己敢於鬥爭、善於鬥爭,通過鬥爭打破了舊的不合理的格局,建立起新的、符合原則和利益的平衡,你才能真正掌控住局麵,才能算一個合格的領導,才能確保市委的意圖、組織的決定不折不扣地落實下去。現在東原的政治生態,顯然是不平衡、不健康的。我要做的,就是下決心打破這種不健康的舊平衡。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財政局,通過你的工作,去建立起新的、健康的平衡。”
趙東已經切實感受到了來自於偉正身上的強大決心和魄力。他也徹底明白,於偉正今天這番談話,既是交底,也是提醒,甚至包含警告。如果他趙東在這個關鍵問題上立場不堅定,甚至還想和稀泥、當老好人,那麼即便他是於偉正多年的老部下,恐怕也不會被容忍。
趙東立刻挺直腰板,表態道:“書記,您放心!您的指示我完全領會,堅決執行!財政局那邊,我知道該怎麼做,一定儘快打開局麵,把該立的規矩立起來,絕不辜負您的信任!”
於偉正臉上露出了比較明顯的滿意神色,點了點頭,又說:“嗯。對了,迎賓樓,現在還在營業嗎?”
趙東據實回答:“……還沒有完全關停。可能覺得經營了這麼多年,一下子關掉,影響太大,也需要個過程吧。”
於偉正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帶著一絲嘲諷:“舍財不舍命罷了。這件事你就不用再多過問了,你也管不了。你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財政係統內部,好好把風氣給我扭過來,把製度健全起來。彆再像農業係統那樣,等到問題成了堆,爛了底,再來收拾,就事倍功半了。好了,今天就談到這兒吧。”
趙東知道談話結束了,站起身,恭敬地說:“好的,書記,那我先回去了。”
於偉正“嗯”了一聲,看著趙東走到門口,又補充了一句:“工作上有什麼難處,隨時可以直接找我。”
趙東回頭,感激地看了於偉正一眼,重重地點了下頭,開門走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縣委副書記焦楊主動來到了我的辦公室。她已換上了夏裝,一件淺米色的確良短袖襯衫,領口係著個不太顯眼的蝴蝶結,下身是條藏青色的滌綸長褲,褲線筆直。她的胳膊確實很白,在午後斜照進窗戶的光線下,透著知識女性常有的那種細膩。整個人收拾得乾淨利落,帶著書卷氣,又不失基層女乾部曆練出的那股子乾脆勁。
“縣長,我來彙報一下。”焦楊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打開隨身帶的筆記本,“咱們縣裡這一批正科級乾部調整的摸底、考察和方案擬定工作,前期已經基本完成了,組織部這邊準備得比較充分。下一步按理說就可以提交縣委常委會研究討論了。隻是……”她略作停頓,抬眼看了看我,語氣帶著斟酌,“現在丁書記剛來,對縣裡的乾部情況還需要一個熟悉過程。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急著把人事調整方案端上去,會不會顯得……有點操之過急?我怕新書記會有彆的想法。”
我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向後靠了靠。焦楊的顧慮很有道理,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你的考慮很周全,”我表示認可,“新書記剛上任,腳跟還沒完全站穩,視線都還沒捋清楚,我們這邊就遞上一份涉及多個關鍵崗位調整的名單,確實不太合適。這容易讓新書記覺得我們是在搞既定事實,或者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反而會適得其反。”
我想了想,補充道:“我估計,丁書記接下來肯定會安排一係列調研,熟悉各條線的情況。組織人事工作,曆來是書記調研的重點。這樣吧,你先按兵不動,方案進一步完善,把每個擬調整乾部的情況,特彆是優缺點和現實表現,弄得再紮實些。等丁書記開始調研組織部,或者主動問起乾部隊伍情況時,你再找合適的時機,順勢把方案拿出來,作為彙報內容的一部分,供他參考。這樣顯得更自然,也尊重了他作為一把手的知情權和決策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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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楊認真聽著,快速在筆記本上記了幾筆,點頭道:“我明白了,縣長。還是您考慮得長遠。那我就讓部裡的同誌繼續深化方案,特彆是把推薦理由和崗位匹配度再做實做細,等合適的時機再正式彙報。”
正說著,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沒等我喊“請進”,縣委辦主任呂連群就推門探進半個身子,臉上堆著笑:“哎呀,縣長正忙呢?焦書記也在啊?那我一會兒再過來?”
我朝他招招手:“連群啊,進來吧。焦書記又不是外人,正聊工作呢。有什麼事?”
呂連群這才側身進來,順手帶上門,他手裡拿著個牛皮紙文件夾,走到辦公桌前說道:“縣長,是這樣。丁書記今天上午已經看望慰問了兩位退下來的鄭老書記和一位孫老縣長,計劃明天繼續走訪,名單裡頭……也包括焦進崗老縣長。”他說著,朝焦楊那邊客氣地點點頭。
焦進崗是焦楊的父親,在東洪縣工作多年,雖然退下來了,但影響力還在。
我點點頭:“尊老敬賢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嘛,新書記來了先去拜訪老同誌,熟悉情況,聽取意見,這個安排很好。連群,你們縣委辦要主動做好銜接服務工作,需要組織部或者老乾局那邊配合的,及時溝通。焦楊同誌,”我轉向焦楊,“這方麵你們組織部也要全力配合好。”
“縣長放心,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焦楊立刻表態。
呂連群連忙接話:“哎喲,這個自然,我們一定服務好。另外還有個事,丁書記的意思呢,是想近期安排召開一個黨政聯席會,主要是想聽聽縣政府這邊關於當前重點工作和下半年打算的全麵彙報,讓班子成員都儘快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