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官道。
十日的煙火溫情,終究要畫上句點。當最後一縷晨光穿透驛館的窗欞,玄金交織的巨龍再次蘇醒。三千鐵騎的玄甲在朝陽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九匹雪白禦馬引頸長嘶,巨大的明黃鑾駕與沉默的玄色王轎已準備就緒。
驛館門外,自發聚集的揚州百姓比十日前少了幾分喧囂,卻多了幾分真摯的不舍。沒有山呼萬歲,隻有無數道目光,無聲地追隨著那即將離去的車駕。王德福和幾位鹽工站在人群最前方,深深作揖,目送著改變他們命運的帝後。
“起駕——!”
內侍總管悠長的唱喏聲響起。鼓樂齊鳴,禮炮轟響。龐大的儀仗隊伍緩緩啟動,如同一條蘇醒的巨龍,沿著被朝陽鍍上金邊的官道,向著東南方向,駛離了這座剛剛經曆血火洗禮又沐浴了十日溫情的城池。
車輪轆轆,碾過揚州的土地,也碾過了過去十日的記憶。
鑾駕之內。
明黃色的寬敞空間裡,熏香嫋嫋,隔絕了外間的喧囂與塵土。秦玲與孔衫並未端坐於主位,而是並肩斜倚在鋪著厚厚錦墊的軟榻上。中間的小幾上,攤開著一份墨跡簇新的卷宗——正是蘇州府呈遞的奏報與地方誌略。
秦玲手中捧著一盞清茶,目光卻落在攤開的卷宗上。她已褪去了在揚州微服時的輕鬆,恢複了帝王的沉靜,但眉宇間少了幾分往日的凝重,多了幾分閱卷後的舒展。她指尖輕輕點著奏報上的一行字,側首對孔衫道:
“夫君,你看這蘇州知府周硯的履曆與近年考績。”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出身寒門,進士及第,外放州縣二十年,輾轉多地,皆有賢名。三年前調任蘇州,考績連年上上。”
孔衫的目光也落在卷宗上,他看得更快,也更精準地捕捉著關鍵信息。他微微頷首,低沉的聲音在平穩行駛的鑾駕中顯得格外清晰:“嗯。奏報所言不虛。此人確有才乾,尤擅理賦稅、興水利、平獄訟。蘇州府庫充盈,去歲水患應對得力,災民無一流離失所,訟案也較往年銳減三成。”
秦玲的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那是看到得力臣工、地方安泰時由衷的欣慰:“更難得的是風評。”她翻到後麵附著的幾份密奏摘抄,“士紳讚其清正,商賈稱其公允,連市井小民也道其衙門好進,冤屈易申。都說‘周青天’難得。”
她放下茶盞,鳳眸望向孔衫,帶著一絲期許:“看來這蘇州府,在他治下,倒真稱得上是‘官清民順’了。與揚州那烏煙瘴氣,實乃雲泥之彆。”
孔衫的目光也離開了卷宗,投向鑾駕窗外飛速掠過的江南春景。金黃的油菜花田如同織錦,碧綠的稻田水光瀲灩,遠處白牆黛瓦的村落點綴其間,一派祥和。他沉靜的麵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緒,但微微放鬆的肩線顯示了他對此行下一站的認可。
“江南富庶,曆來是朝廷財賦重地,亦是文華鼎盛之所。”孔衫緩緩道,聲音低沉平穩,“能吏坐鎮,吏治清明,則民安物阜,方能不負這‘天堂’之名。周硯此人,當得起這份考績。”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蘇州究竟如何,還需親臨一觀。”
秦玲讚同地點點頭,重新拿起卷宗:“夫君所言甚是。紙上得來終覺淺。不過…”她鳳眸中閃過一絲輕鬆的笑意,“至少這蘇州之行,你我或許不必再費心力於那等腥風血雨,倒可好好領略一番真正的江南風華了。聽聞蘇州園林甲天下,評彈昆曲更是妙絕,還有那‘鬆鼠鱖魚’、‘碧螺蝦仁’…”
孔衫聽著妻子難得流露出的、帶著小女兒般向往的語氣,深邃的眼眸中也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他並未接話,隻是伸出手,替她將一縷滑落鬢邊的發絲輕輕攏到耳後,動作自然而熟稔。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車輪滾滾,載著帝後二人,也載著對下一個目的地——那個在奏報中呈現出一派官清民順、文華錦繡氣象的蘇州府的期待,向著東南方向,平穩駛去。江南的畫卷,正緩緩展開新的篇章。
蘇州府衙,後堂書房。
窗外綠竹掩映,清風徐來,帶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書房內陳設簡樸雅致,一塵不染,唯有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卷宗和牆上懸掛的“明鏡高懸”匾額,昭示著此地主人的身份與勤勉。
蘇州知府周硯,年約五旬,麵容清臒,兩鬢已染霜華,一雙眼睛卻依舊明亮銳利,透著洞察世事的清明與久經風霜的沉穩。他身著半舊的青色官袍,正伏案疾書,批閱著一份關於今春桑蠶絲稅的公文,眉頭微鎖,顯然在仔細權衡。
“大人。”書房門被輕輕推開,心腹師爺輕步而入,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躬身行禮。
周硯並未抬頭,筆鋒穩健地在公文末尾落下批語,方擱下筆,抬眸看向師爺,聲音平和:“何事?”
師爺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啟稟大人,剛剛接到六百裡加急驛報!帝後鑾駕,已離揚州,正奔我蘇州府而來!算算行程,約莫三日後即可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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