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沙礫並非垂直落下,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打著旋兒,緩緩地向上飄散。
如同被點燃的紙錢灰燼,又似一場無聲的,充滿死亡美感的金屬與血肉的風暴。
它們在空中盤旋,映照著崖底斑駁的光影,最終無聲無息地消融在微涼的秋風裡,沒有留下絲毫曾經存在的痕跡。
幾乎就在鐵烏龜徹底消散的同一瞬間,他原本懸停位置的後方,空氣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撕開。
一道漆黑,邊緣閃爍著不穩定銀白色電芒的空間裂隙,憑空出現。
裂隙內部,是光怪陸離色彩混亂的虛空亂流。
僅僅存在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這道可怕的裂隙便在空間法則的自愈力量下,迅速彌合消失。
啪嗒。
一個精巧的,用上等絲綢縫製的香囊,從裂隙消失的位置掉落在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香囊上,一朵栩栩如生,用金線和彩絲繡成的牡丹花,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雍容華貴,嬌豔欲滴,與這肅殺的場景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直到此時,張雲帆才感覺喉頭一陣乾澀發緊,他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那吞咽的動作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每一次目睹魏思菱出手,都像是一柄冰冷的錘子,重重敲擊在張雲帆的心防之上。
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令人絕望的差距,一股由衷的,冰冷的慶幸感從心底升起。
幸虧有神識海中那位神秘莫測的前輩出手相助,強行締結了主仆契約。
否則,就憑他與魏思菱之間那如同天塹鴻溝般的實力差距,就算有一百個一千個她,也不過是對方彈指間便可抹去的塵埃!
“怎麼,怕了嗎?”鄭毅那帶著戲謔的聲音,突兀地在張雲帆的腦海深處響起:“是不是在擔心,自己哪一天睡夢中,也會像這隻鐵王八一樣,被這女人無聲無息地摘了腦袋,化成一捧飛灰?”
張雲帆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難言的苦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前輩,您就彆再試探我了。”
他的意念在識海中回應,帶著一絲疲憊和洞悉一切的冷靜:“我知道,她這是在向我展示實力,是一場精心準備的表演。否則以她的實力,殺個人而已,根本就不用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一方麵,是在告訴我她的價值。隻要我不動殺心,留著她,她能為我帶來的便利和好處,將遠超我的想象。”
“另一方麵是震懾,她在警告我,彆有任何不該有的妄想,比如試圖用契約逼迫她做超出底線的事,或是覬覦她的秘密。”
“她讓我看清楚,如果我想對她不利,哪怕有契約在身,她至少也有辦法跟我同歸於儘。”
鄭毅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意念中帶著幾分讚許:“嗬……你小子這個年紀的男人,能在麵對女人的時候如此冷靜,還真是不一般。”
“記住她今天這一手,記住這個女人無論對你笑得多麼甜,姿態放得多麼低,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目的,如同編織蛛網的毒蛛。將來有一天,你可彆被什麼情誼或是假象蒙蔽了雙眼,做出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蠢事。”
“不過,”鄭毅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你也不必太過杯弓蛇影。”
“朕主仆契約,可沒你們想象得那麼簡單。她的實力確實碾壓你,但隻要契約烙印還在。她就絕不可能做出,任何直接危害你性命的行為。這是規則層麵的絕對禁製。”
鄭毅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慫恿的意味,“收起你那點不必要的憐憫和顧慮,儘情地利用她吧。”
“把她當成一把最鋒利的刀,一麵最堅固的盾。榨乾她所有的價值,直到……你不再需要她,或者,你有能力真正掌控她為止。”
張雲帆在識海中回應鄭毅:“前輩說得是,晚輩一定謹記!”
這承諾聽起來更像是無奈之下的敷衍。
鄭毅那縷寄居的神識何等敏銳,立刻捕捉到了那份言不由衷。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怎麼?覺得利用這麼一個千嬌百媚,對你溫言軟語的美人兒,於心不忍了?覺得有負罪感?小子,修真界的白骨,可有一半是壘在不忍心這三個字上的!”
張雲帆的目光投向遠處被風卷起的塵沙,眼神卻異常清明堅定,緩緩搖頭:“並非因為她是女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尋找更準確的表達:“隻是這種將他人意誌強行扭曲,如同提線木偶般掌控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上麵還殘留著某種無形的枷鎖痕跡:“讓晚輩覺得,有些不太舒服罷了。這與她的容貌,性彆無關,關乎的是人本身。”
他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壓下心頭那點異樣,轉為一種略帶自嘲的語氣:“不過前輩請放心,晚輩並非迂腐之人。在這弱肉強食的秘境之中,此種做法本身並無不妥,是生存之道。隻”
他微微閉了閉眼:“隻是我自己心裡這道坎,暫時還邁不過去。”
這坦誠的剖析,反而比任何誓言都顯得真實。
兩人在神識空間中的意念交流迅疾如電,外界不過一瞬。
當張雲帆重新聚焦視線時,魏思菱已蓮步輕移,回到了他的麵前。
她素手纖纖,托著那個從空間裂隙中掉落的牡丹香囊,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恭敬。
陽光穿過稀疏的樹冠,在她鴉羽般的鬢發上跳躍,卻照不進她深潭般的眼底。
“主人,”
魏思菱的聲音依舊甜潤,如同浸了蜜。
雙手將香囊奉上:“奴婢查驗過了,此香囊並非凡物,乃是一件頗為精妙的養魂靈器。”
她指尖輕輕拂過香囊上,那朵栩栩如生的金線牡丹,解釋道:“佩戴此囊修煉時,其內蘊藏的“凝魂香”會自然散發,能溫養修士神魂,滌除雜念,雖每次增益微乎其微,但日積月累之下,對穩固道心,提升修煉進境大有裨益。”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張雲帆身上:“不僅煉氣期適用,即便主人日後突破至築基,甚至是更高境界,在尋獲更佳靈器之前,此物亦能持續助益。”
張雲帆依言接過香囊。入手是上等絲綢特有的柔滑微涼,帶著一絲奇異的,若有若無的引力。
他下意識地將香囊湊近鼻端,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氣瞬間鑽入鼻腔。
它既非閨閣女兒常用的脂粉甜膩,也非佛寺禪堂彌漫的厚重檀香。
那是一種,仿佛初春第一場細雨過後,深山幽穀中飽含生機的濕潤泥土,帶著露珠的青草嫩葉,以及被雨水洗刷乾淨的岩石共同散發出的,最原始純淨的自然氣息。
這股清氣直透天靈,方才目睹殺戮的緊繃心弦,都鬆弛了幾分,神識之海中翻騰的雜念,一同被撫平了些許。
僅僅一嗅,便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