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點頭。
她不知道長孫能不能聽進去自己的話,但是這話她還是要說,謝嘉琅心裡肯定恨謝嘉文,她必須警告他,假如他想對謝嘉文不利,謝家容不得他。
第二天,全家人都來送謝嘉文。
二夫人讓下人多為兒子準備些乾淨被褥衣物,箱籠裝了滿滿一輛馬車。
老夫人一手拄著拐棍,一手拉著謝嘉文,千叮嚀萬囑咐,“好好讀書,也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吃不慣外麵的東西,還是回來住。夜裡彆熬燈費油,仔細把眼睛看壞了……”
謝嘉文笑著連聲答應,和眾人告彆。
角落裡,謝蟬拽著謝嘉琅的袖子搖了搖“哥哥,路上小心。”
謝嘉琅抬手,拍拍小娘子的發頂。
“嗯。”
下過幾場春雨,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
院子裡的結香開了,密密麻麻,黃得嬌嫩。
晨光熹微,謝蟬被酥葉叫起來“九娘,呂家來人了,老夫人叫你過去。”
老夫人還交代,要謝蟬打扮打扮。
“聽說是來了貴客。”
謝蟬頭上梳雙環髻,眉間貼花鈿,簪一朵通草花,碧色絲絛垂至腰間,蔥白窄袖衫,丹紅長襦裙,挽銀泥披帛,到了正堂,款款下拜。
堂上一個婦人笑道“難怪我們夫人成天念叨著,果然伶俐,誰見了不喜歡?”
說著話,一把拉住謝蟬,含笑打量。
謝蟬發現呂夫人也在座,笑著問婦人“乾娘近來可好?”
婦人見她聰慧,臉上笑意愈濃。
“夫人一切都好。”她一麵摩挲謝蟬,一麵轉向老夫人和二夫人,“這次我回嶽州,夫人再三叮囑,叫我一定要來江州走一趟,替她看看乾女兒,我心裡還納悶,這小仙童一樣的乾女兒是什麼模樣?見了府上小娘子,總算明白了!”
大家都笑。
婦人是張夫人家的仆婦。
當年張夫人離開江州後,仍然時不時托人給謝蟬送些玩的吃的,後來在信上認了謝蟬做乾女兒,謝蟬每年給張夫人寄拜帖,做幾雙襪子。
張夫人托仆婦給呂家小娘帶了禮物,單給謝蟬帶來一對珍珠頭花,說是京師那邊時興的樣式,用珍珠串成頭飾,光澤映襯之下,鬢發愈顯得濃黑。
“夫人說小娘子頭發烏黑,戴這個好看。”
老夫人和二夫人交換一個眼色。
對大族貴婦人來說,認乾親不過是尋常客套而已,誰家夫人都有幾個場麵乾女兒,沒想到張夫人是真喜歡謝蟬。
老夫人留張家仆婦吃飯。
飯後,有小丫鬟過來找謝蟬“九娘,四郎帶著呂小郎要進大郎的書房。”
謝蟬皺眉,找個借口出來,趕到謝嘉琅的院子。
謝嘉武正在對看守院子的仆婦發脾氣“我們不過是進去看看,滾開。”
仆婦不敢應聲。
謝蟬踏上石階,揚聲道“四哥,長兄不在,他的書房我鎖起來了,隻有我能進去,你想看什麼書?我進去幫你拿。”
謝嘉武支支吾吾。
他身邊的呂鵬一聽到她的聲音,響亮地嘖一聲。
謝蟬一笑,低頭擼袖子“怎麼,呂家哥哥,想打一架嗎?”
呂鵬轉過身來,朝天翻白眼。
上次兩人見麵是在燈節的時候,呂鵬和謝麗華定了親,在謝蟬跟前擺姐夫的款,態度囂張,謝蟬隻是笑,趁他不注意,手裡的燈往他袖子底下一放。
不一會兒,衣袖燒起來。
謝蟬頭一個驚叫“呂家哥哥,你身上著火了!”
她撲到呂鵬跟前,又是踢又是打,一邊叫著滅火,一邊對著呂鵬臉上身上招呼,下手毫不手軟。
呂鵬氣得發抖。
偏偏他的伴當還對圍過來的人說“幸好九娘即使發現,奮不顧身地幫郎君滅火……九娘不計前嫌,心腸真好。”
呂鵬無可奈何,以前他以大欺小,可以隨便欺負謝蟬,現在謝蟬一天天長大,在他麵前凶悍,到長輩跟前卻乖巧柔順,次次挨罵的都是他,他覺得自己好冤!
“我懶得欺負你。”呂鵬下巴抬起,“我過來借本書。”
謝蟬攔在院門前,繼續擼袖子“什麼書?我給你拿。”
呂鵬不說話,看著她白皙的臉龐,清澈的杏眼,臉突然紅了。
“噗嗤。”
一聲笑聲傳來。
“這就是你們說的小九娘?”
院牆上一道身影跳下,錦衣繡襖,裝束華貴,一雙含笑的鳳眼,氣質溫文儒雅,凝眸端詳謝蟬。
謝蟬看到他的臉,頭頂似有驚雷閃過,瞳孔猛地張大,心頭狂跳。
她的驚愕,來人儘收眼底。他得意地揚眉,朝呂鵬二人道“既然不便進去,那就算了,我們去彆處。”
“小娘子,得罪了。”
錦衣少年朝小謝蟬一拱手,飄然離去,姿態瀟灑。
呂鵬巴不得聽到這一聲,抬腳就走,他們是來找“那些書”看的,怎麼能和小九娘開口呢?
一行人匆匆離開。
謝蟬仍然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她還呆立著,一動不動。
仆婦喚她“九娘?”
謝蟬醒過神,猛地掉頭,衝進謝嘉琅的書房,跑得太急,踉蹌幾下,差點摔倒,她顧不得那麼多,轉身關上房門,靠在門上,心臟還在狂跳。
書房裡一股淡淡的藥味,書案前空空蕩蕩,沒有長兄的身影。
謝蟬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鎮定,走到書案前,翻開謝嘉琅抄寫的一卷書。
他的字開始顯露鋒芒,鋒利剛勁。
她看著他的筆跡,慢慢冷靜下來。
呂鵬和謝嘉武帶著客人去謝嘉文的書房翻找一通,找到兩本書。
錦衣少年帶著書回房,往榻上一歪,長腿一翹,抓一把瓜子,一邊看,一邊抖腿,一邊吐瓜子殼,最後搖頭道“不夠下流。”
他甩開書,嫌棄道“這江州的書肆怎麼都那麼規矩?隻賣聖人之言和正經書,想找點新鮮故事看,還得去闖人家書房。”
隨從勸道“郎君,您暫且忍忍,這江州自然比不得咱們京師繁華。”
錦衣少年歎口氣,百無聊賴,抓起一麵銅鏡,攬鏡自照,抹抹頭發,忽然笑了。
“剛才那個謝家小九,看到我連話都不會說了,虧得堂嬸一直誇她,說她大方。”
隨從笑道“郎君風采過人,謝家小娘子這樣的人家,從來沒見過貴人,看到郎君,一定以為郎君是神仙下凡。”
錦衣少年對著銅鏡左看右看,歎口氣,“哎,本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小娘子一眼就喜歡上了我,我卻隻是個過客,可憐,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