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文宇衣冠整齊,斯文俊秀,立在謝嘉琅麵前,神色略局促。
他比謝嘉琅年長,平時都以兄長自居,但此刻迎著謝嘉琅的審視,他竟然有種渾身淌汗、不敢抬頭的感覺,平日大家一起同窗讀書,謝嘉琅沉穩肅靜,已經是十分老成了,現在他有意求娶對方的妹妹,好像更矮了一輩似的。
謝嘉琅凝視文宇片刻,搖頭“舍妹未曾定親。”
文宇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喜色,目光灼灼,“大郎,我想求娶九娘!”
謝嘉琅沉默。
“我們家你是知道的,不是什麼輕狂人家。”文宇臉色微微漲紅,鼓起勇氣,“我已問過家中二老,他們見過令妹,很喜歡,心中也早有這個打算。本來婚姻之事應該先遣媒人探問府上長輩,不過你我同窗幾年,我知道你素來疼愛妹妹,所以想先問問你,向你表明一番。”
他抬起頭,直視著謝嘉琅,正色道“大郎,我是真心求娶令妹,若能得令妹為妻,必珍之重之。”
謝嘉琅臉上沒什麼表情,依然沉默。
他知道謝蟬終有一天要嫁人,他向謝六爺承諾會替她相看一門合適的親事,但是他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有人當麵提親,一時之間,有種猝不及防之感。
嘎嚓一聲,青陽從門裡追出來,手裡捧著一笸籮甘菊嫩葉,新鮮脆綠。
“九娘聽說文郎君喜歡,叫羅媽媽現摘的葉子,文郎君帶回去,叫婆子揉成汁和麵就成了。”
文宇喜出望外,迎上前,親手接過去,笑道“替我謝謝九娘。”
謝嘉琅目送他登上馬車離開,佇立階前,秋日燦爛的夕光籠在他肩頭上,他出了一會兒神,轉身回去。
“文郎君走啦?”
謝六爺站在正堂前,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樣子,指指謝蟬的屋子,走到謝嘉琅跟前,朝他使眼色,“大郎,你這個同窗,家風如何?人品如何?才學怎麼樣?定親了沒有啊?”
謝嘉琅兩道眸光落到謝蟬的房門前,道“文宇為人溫和,家風端正,才學是州學上等,還未定親。”
謝六爺邊聽邊點頭。
在他看來,能夠和謝嘉琅一道參加解試,文宇的才學肯定不會差,書香門戶出來的公子,人品應該靠得住,長相也周正,至於門第,讀書人家,出過做官的,那自然是好。
謝六爺小聲問“看他的樣子,是不是對九娘有意?”
謝嘉琅點頭,如實道“他剛才說想求娶九娘。”
謝六爺登時激動得滿麵泛光,搓搓手,轉身往外走“我這就去找人打聽打聽文家!”
夜裡,謝六爺遲遲不歸,打發仆從回來送信,說他和幾個相熟的掌櫃在登雲樓吃酒,叫謝嘉琅和謝蟬不用等他吃晚飯。
謝蟬要仆從帶一塊醒酒石回登雲樓,“看著我阿爹,提醒他少吃點酒。”
仆從答應著去了。
正堂桌上點了燈燭,一桌的菜,是謝蟬要廚娘做的。
謝嘉琅掃一眼,發現好幾道菜是他愛吃的江州菜,其中一道米酒糟魚鮓,是用生的薄魚片醃的,安州賣的不如自家做的乾淨,謝蟬乾脆直接從江州帶了一壇子過來。
謝蟬覺得謝嘉琅吃了大苦,一定要多補補,先舀一碗湯放在他手邊,然後不停給他夾菜,直到碗口冒尖堆不下了才罷,洗了手自己剝螃蟹吃,這時節安州的湖蟹紅玉飽滿,最為鮮美,回江州吃不到這麼新鮮的。
庭院裡,微染霜紅的柿子累累垂掛枝頭,夜風吹拂,柿子樹枝葉婆娑,沙沙細響聲似一蓬春雨。
謝嘉琅垂眸喝湯。
在他身側,謝蟬袖子半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腕上戴著一大串纏枝紋細金鐲子,剝蟹時,金鐲碰撞,叮鈴作響。
燈燭罩下一片搖曳朦朧的光,她烏黑發鬢邊的拒霜花愈顯嬌豔,白皙的手腕像軟玉一樣,氤氳著一種細膩柔潤的光澤。
青陽捧著賬本,回稟鋪子裡的事。
謝蟬一邊聽著,一邊心裡計算,一邊剝螃蟹吃,偶爾吩咐幾句,青陽提筆記在紙上。
謝嘉琅默不作聲地喝完湯,吃完飯,謝蟬一心三用,還在剝螃蟹。
燭火搖晃。
謝嘉琅放下筷子,在銅盆裡洗了手,低頭,挽起袖子,修長的手指拿起一隻螃蟹,眼睫垂下,剝開蟹殼,剔出蟹膏蟹肉,盛在碟子裡,淋一些薑醋,推到謝蟬跟前。
謝蟬驚訝地看著他的手,問“哥哥,你不吃嗎?”
謝嘉琅搖頭示意自己不吃,繼續幫她剝。他剝得慢條斯理的,動作優雅,但剝得不慢,很快剔出滿滿一碟雪白的蟹肉。
謝蟬不用自己剝了,繼續和青陽一遞一聲說話,等碟子送到跟前,專心吃蟹肉。
謝嘉琅剝完螃蟹,看謝蟬吃得差不多了,要進寶去燙一盅酒,螃蟹性寒,吃多了得喝一盅熱酒暖胃。
謝蟬洗手,喝了一杯酒。
熱酒清冽濃香,甘甜香醇,是上好的紹興甜酒,她意猶未儘,喝完一杯,自己斟了兩杯喝完,手又朝酒盅摸過去。
謝嘉琅抬手,手指按在她手腕上,看一眼旁邊的進寶,眼神嚴厲。
進寶立刻上前把酒盅收走了。
謝蟬抬頭看謝嘉琅,雙頰泛著桃花一般的色澤。
“哥哥,我才喝三杯。”
謝嘉琅已經收回手,黑眸望著黑魆魆的庭院,沒有看她,“你不是叫六叔少喝酒?”
謝蟬理直氣壯地道“我阿爹那是不能吃酒,偏偏每次都被灌醉,一醉就吐,傷身又傷胃,我才叫他少喝點。我能喝,而且我這是微醺,喝的又是甜酒,不會吃醉。”
謝嘉琅還是搖頭,不許她再喝。
謝蟬探過身,攥著他的胳膊輕輕搖幾下,哀怨地看他,帶著嬌嗔。
霎時,酒香,桂花香,螃蟹的香氣,還有淡淡的幽香一起湧過來。
小娘子仰著暈紅的臉龐看人,雙眸烏黑瑩亮,任誰見了都不忍拒絕她的央求。
謝嘉琅仍是搖頭,站起身,倒一盅茶放在謝蟬麵前。
“吃茶吧。”
謝蟬輕笑。
仆婦進正堂收拾碗筷,兩人挪到書房去,吃著茶,等謝六爺回來。
謝蟬坐在席子上,邊吃茶邊翻看賬本,撥弄算盤珠子,可能是酒意上來了,半邊身子靠著案幾,一手支著額頭,一手翻動賬冊,姿態慵懶放鬆,柔若無骨。
其實這是非常不端莊的姿態,誰家長輩看見家中小娘子這麼坐著,一定出聲嗬斥。
和謝蟬相比,書幾前寫字的謝嘉琅正襟危坐,肩背筆直,姿勢就要正經多了,但是他看見謝蟬懶懶散散地歪著,沒有出言糾正她,臉上也沒有批評指責的表情,隻是看一眼青陽和進寶,要他們都出去。
燭光昏黃,筆尖摩擦紙頁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著。
謝蟬掩唇打了個哈欠,腦袋從手臂往下滑,整個人幾乎趴在案幾上,鬢邊的拒霜花滑落下來,跌在席子上,一聲輕響。
謝嘉琅抬起頭,見狀,放下筆,起身走到案幾邊,俯身,隔著袖子握住謝蟬的胳膊,拉她起身。
“團團,去睡吧,我來等六叔。”
謝蟬迷迷糊糊地應答一聲,小腦袋枕在他胳膊上,放心地往他懷裡一靠,眼皮合上了。
謝嘉琅下意識要抱起她,眼睫低垂,眸光掃過她嫣紅的臉和卷翹濃密的睫毛,挪開視線,扶她走出書房,叫仆婦過來,送她回去睡。
仆婦半摟半攙,送謝蟬回房。
謝嘉琅站在門口,看她房裡的燈亮起,過一會兒又滅了,轉身進屋,腳步頓住。
席子上,一朵粉粉豔豔的拒霜花,花瓣嫣潤。
他彎腰撿起拒霜花,放在案幾上,回到書幾前,坐下,提起筆,繼續書寫。
暑熱褪去,蚊蟲依然囂張,青陽進屋換下燒儘的驅蚊線香,笑著扯家常“還是人多好,九娘來了,家裡熱鬨,郎君今天吃飯都比平時香甜。”
謝嘉琅手裡的筆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