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立冬十月。
霜降向人寒,輕冰淥水漫。蟾將纖影出,雁帶幾行殘。
皎日已經攀爬到黑瓦白牆上空,籠下無邊的燦爛金輝,庭院中幾株木槿樹的葉片仍然濕漉漉的,朝露未乾。
謝寶珠帶著一盒菊花糕去看謝蟬。
到了六房,丫鬟笑著迎上來道“九娘在外頭書房。”
周氏要謝寶珠坐一會兒,要丫鬟倒茶給她吃,吩咐酥葉“去看看九娘在做什麼。”
小娘子們不見外男,所以平時見客都是在內院,隻有公子郎君有外書房,出入自由。
謝府分產以後,各房除了過節時聚飲,平時自己關起門過日子。
謝六爺早就嫌住的地方太小,和其他幾房商量後,乾脆換了個院子,離老夫人的正院很遠,出入更方便。他還叫人隔出一座小院落,給謝蟬當外書房,專給她平日看賬目、接待掌櫃夥計用,這樣一來她做事更方便利落,不用像以前那樣,傳幾句話,進寶得在前堂後院來回跑好幾趟。
丫鬟去了一會兒,回來時道“娘子,外書房好多人,我沒和九娘說上話,進寶給我使眼色,要我等一等。”
周氏笑著看謝寶珠,“五娘來得不巧,你妹妹今天一大早就去外書房了,連早飯都是在書房吃的。”
幾房分開過活,周氏算是徹底放下了心頭重擔,性情開朗了很多。謝蟬每天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她隻囑咐女兒彆累著,沒再嘮叨其他的話。
“天氣冷了,今天灶房燉杏仁羊肉吃,五娘留下一起吃吧。”
直到杏仁羊肉端上桌,謝蟬也沒回來,進寶過來傳話“九娘說今天太忙,不能進來陪娘子吃飯,叫一會兒把午飯送到書房吃。”
周氏忙讓丫鬟送一份飯菜去外書房,“羊肉用砂鍋盛,免得涼了。”
十二郎在學堂上學,謝寶珠陪周氏吃飯,好奇謝蟬在忙什麼,問“六嬸,我能去看一下九娘的外書房嗎?”
周氏想了想,道“讓酥葉陪你去,你沒見過那些掌櫃管事,彆出去,就站在花窗後麵那裡看一看啊,彆讓人衝撞著。”
吃了飯,酥葉帶著謝寶珠出了院子,過穿堂,順著甬道走到一扇花窗後麵。
花窗外是一座黑瓦粉牆的院落,小小幾間房舍,不算大,但灑掃整潔,院角栽植幾棵桂樹。院中立著一座青磚影壁,進寶站在影壁前,不斷有人從外麵走進來,朝他致意,遞上賬冊、帖子,然後站在影壁外麵等候。進寶捧著賬冊帖子去書房稟告,不一會兒出來,示意等候的人。
那些掌櫃管事便一個或幾個一起繞過影壁,站在台階下,聽裡麵謝蟬吩咐事情。
正房的大門敞開,謝蟬就坐在屋裡,盤坐於書幾前。
門上懸掛一道珠簾,她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清脆,明亮。
聲音並不大,但是掌櫃管事們都恭敬聽著,偶爾有人被叫上前,神情緊張局促,不停抹汗。
“歸州那批布怎麼還沒送上船?”
管事立在階下,小心翼翼地解釋“因工期比以前預估的要長,備好貨時,咱們家已經沒船了。”
屋裡,謝蟬思索片刻,道“拿我的帖子去範家,他們家這幾天有幾條船去萬州,正好順路。”
管事鬆一口氣,應是。
謝蟬接著道“定工期時我說過,量力而行,不要為了利潤盲目縮短工期,唐叔當時是怎麼保證的?”
唐管事臉色微微漲紅。
“下不為例。”珠簾後,謝蟬掃一眼幾人,道,“你們也都記住,工期定下,不得延誤,若因事延誤,提前五天告知我,否則一律按延誤處置。”
眾人點頭,唐管事羞慚退下,下一個人上前回話。
院中人影晃動,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而又態度鄭重,不敢敷衍。
一個個管事夥計來來去去,問事回話,謝蟬一件件料理清楚。
謝寶珠站在花窗後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謝家各房知道謝蟬經常出門幫著打理繡莊鋪子,但都以為她隻是打打下手,不知道主事的人竟然是她。謝嘉琅考中解首、家中分產後,謝六爺覺得不必再遮掩,各房才驚訝地發現謝蟬在外麵已經獨當一麵。
謝寶珠很佩服謝蟬,她在外麵做那麼多事,回到府中還願意和她這樣什麼都不懂的小娘子說話,一點都不倨傲。
她看了一會兒,躡手躡腳回去,繼續陪周氏說家常話。
外書房的仆婦捧著托盤走了進來。
周氏掃一眼托盤,發現飯菜都沒怎麼動,皺眉問“九娘沒吃嗎?”
仆婦搖頭,道“九娘正要吃,範家的人來了,拿著帖子,說今天江州布商包了八仙樓的席麵,請九娘過去吃酒。九娘就放下筷子,動身去八仙樓了。”
周氏眉頭皺了一下,今天謝六爺不在家,謝蟬一個人赴會,她有些擔心。
“能不能推辭不去,或是讓管事替她去?”
仆婦笑著解釋“娘子不知道,這幾天是立冬,這布商行裡的規矩,要問天時,請上年紀的老人看今年冬天的天氣,還要卜卦,卜出的卦象說今年冬天冷,那人人都得多扯布裁衣裳,是布行裡的大事,要辦酒宴慶祝。往年沒人請六爺去,今年範家郎君親自拿著帖子來接,九娘說一定要去。”
周氏一聽是大事,不管有沒有聽明白,點頭道“那是得她親自去,多叫幾個人跟著。”
謝寶珠坐在一旁聽著,暗暗咋舌,九妹妹好厲害。
八仙樓側門。
範德方跳下馬車,等謝蟬下來,上前,皺眉道“世叔今天不在,九娘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來?”
謝蟬笑問“怎麼,今天這場席麵是鴻門宴嗎?”
見她不慌不忙,範德方也笑了一下,不過眉頭依然皺著“可不就是鴻門宴!你們家的買賣太好,恨你的人多著呢!我聽說餘家前不久又關了幾家鋪子,他們家一定會聯合其他人找你麻煩。九娘,我們範家雖然是江州布行的行首,但是也不好太偏著你。”
“我明白四哥的難處。”謝蟬低頭整理披帛,“餘家關鋪子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幾天我和阿爹也在討論這事。”
兩人一邊小聲商量,一邊往樓上走。
二樓人影幢幢,一片嗡嗡的說話聲,江州有名有姓的布商幾乎都到了。
幾個小廝站在走廊裡,看到謝蟬,立刻轉身飛奔進去稟報。
謝蟬登上二樓,剛走到門口,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忽然從席中站起身,顫巍巍走到她麵前,兩手抬起,朝她一揖到底“九娘,看在我老邁的份上,給我們餘家一條活路吧!”
範德方頓時變了臉色。
餘老太爺和他祖父差不多的年紀輩分,今天當眾朝謝蟬行揖禮,不用費心去傳揚,明天就會鬨得滿城風雨,到時候都說謝蟬跋扈,欺淩老弱,她就算長一百張嘴也辯白不了!
在場諸人也都紛紛變色,卻沒有人起身阻止。
他們眼紅謝家的蒸蒸日上,想私下聯手把崛起的謝家擠垮,不料人家祖墳冒青煙,出了一位解首大公子,膽小的立刻縮頭縮腦起來,決定再觀望觀望,人心不齊,隻得罷了。他們不敢出手,巴不得有魯莽之人替他們出手,好好治一治謝家。
一時之間,無數道視線都落在謝蟬和餘老太爺身上。
謝蟬臉上也露出驚慌詫異之色,眼神卻鎮定從容,飛快看一眼身邊的隨從。
幾個隨從早就得了她的囑咐,上樓之後一定要時刻心神緊繃、注意一切動靜,看她眼神看過來,想也不想,飛身衝上前,一邊一個,飛快架住餘老太爺的胳膊,還有一個直接抱住餘老太爺,不讓他俯身。
餘老太爺畢竟年紀大了,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幾個滿身力氣的大小夥子死死地架住,動彈不得。
“餘老丈真是折煞我了!”謝蟬做出鬆一口氣的樣子,“我年輕,不懂事,剛接手家裡的買賣,什麼都不懂,有得罪餘老丈的地方,請老丈海涵。進寶,快替我給餘老丈賠禮!”
她說完,站在她身後的進寶走上前,噗通一聲朝餘老太爺跪下,二話不說,砰砰砰砰不停地磕響頭,沒幾下,額頭就青腫一片。
“老丈是先祖父舊識,家父在老丈麵前從來畢恭畢敬,望老丈大人大量,看在我年幼的份上,寬宥則個,不要和我計較。”
謝蟬一臉誠惶誠恐,道。
你賣老,我賣小,看誰臉皮厚。
餘老丈麵色鐵青。
範德方心裡憋笑,插話道“老丈向來關懷後輩,怎麼會為難你一個小娘子?彆行這樣的大禮了,今天咱們是來問卦看天氣的,不是來給誰磕頭的。”
說著話,幾家和範家關係最近的布商走上來,半拉半拽的,請餘老太爺還席。
謝蟬拍拍進寶的肩膀,要他退下去,笑道“我膽子小,生怕怠慢諸位叔伯,讓叔伯們見笑了。剛才擾了大家的雅興,是我的不是,我先自罰三杯!”
範家仆從捧來酒盅,她朝眾人拱手,連飲三杯,每一杯都是一口氣喝完,翻出杯底,朝眾人致意。
眾人不禁讚好,此事揭過。
範德方將謝蟬引見給在場布商,不必他開口,謝蟬就能一一叫出每一個人的名號,而且熟知對方背景家世,很快就能和每個人攀談。
他心裡暗暗點頭,謝蟬果然是有備而來。
眾人見謝蟬容貌不凡,言談舉止大方,從容不迫,而且深悉各家背景,漸漸收起輕視之心,心裡嘀咕,不愧是解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