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下令封鎖消息,一切都秘密進行,但是宮中的氣氛還是變得緊張起來,前朝也有人聽見風聲。
謝蟬閉門不出,妃嬪們來探望她,提醒她早做準備,“娘娘,您要小心應對。”
她照常吃飯睡覺。
李恒一直沒有召見她。
很快到了姚貴妃的生日,李恒為姚貴妃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生辰宴,宗室皇親和百官命婦全都入宮朝賀。
整整一天,笙歌笑語不絕。
謝蟬在椒房殿裡數著日子,等姚貴妃的生日過了,提筆寫了封辯白的信,要太監送去勤政殿。
太監回來道“娘娘的信皇上看了。”
“皇上怎麼說?”
“皇上隻說了一句話,他知道了。”
謝蟬臉上沒什麼表情。
兩天後,宮女發現園子裡的杏花開了,要謝蟬出去看。她喜歡花,椒房殿裡種了四季花卉和不同季節開放的花樹,一年到頭都能賞花。
謝蟬立在廊下看花。
長廊那一頭忽然嗡的一片說話聲,宮女太監慌忙跑進來“娘娘,皇上來了!”
登基後,李恒來椒房殿的次數不多。他最喜歡梧桐宮,崔貴妃的宮殿,他指給了姚貴妃。
宮女想攙扶謝蟬入殿梳妝打扮,她搖搖頭,“不必了。”
小太監一路通傳的聲音由遠及近,李恒在宮人的簇擁下踏上石階。
謝蟬站在門口等他。
李恒臉上神色平靜,走到殿門前,淡淡地掃她一眼,示意其他人在外麵等著。
長吉帶著人候在門外。
謝蟬猜他有話對自己說,也要宮女都退出去,跟在李恒身後進殿。
“密告信的事,皇後無需擔心。”李恒落座,直接道,“謝侍郎和張侍郎已經查清楚了。此事的主謀是宜春宮的蕭美人,她剛好知道當年蕭仲平想向謝家提親的事,收買蕭仲平的仆人,偽造信件,誣陷皇後。”
謝蟬愣住,反應過來,心裡鬆了口氣,沉沉壓在心口的巨石總算落地了。
蕭家是大族,宮中有兩個姓蕭的妃嬪,蕭美人她知道,應該是姚貴妃的人。
李恒道“朕已經命人去處置蕭美人,她嫉妒皇後,行此毒辣之事,罪不可恕。”
“謝陛下為臣妾做主。”謝蟬垂眸,停頓片刻,道,“陛下,臣妾鬥膽問一句,蕭美人誣陷臣妾,姚貴妃毫不知情?”
謝嘉琅查出幕後主使前,她保持緘默,現在已經定案,她不必隱忍。
李恒眉頭輕輕擰一下,“阿蟬,結案文書是謝侍郎寫的,此人公正,朝野皆知。”
謝蟬相信謝嘉琅的判斷,既然他都沒查出什麼,她也不糾纏。
沒有證據的話,隻會自取其辱。
她一笑“是臣妾多心了。”
李恒抬眸,凝視著謝蟬,“阿蟬,蕭仲平的仆人證實,他這些年對你念念不忘。”
謝蟬感覺到李恒審視的目光,撩起眼皮,和李恒對視。
“陛下和臣妾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李恒看著她,“阿蟬,蕭仲平身為臣子,膽敢對你有這樣的念頭,你覺得朕該怎麼處置他?”
謝蟬和李恒對視。
初春的曦光照在庭前,把杏樹花枝嬌豔婀娜的輪廓映在窗紗上,旖旎融融的春色中,李恒棱角分明的麵龐看起來一如少年時,豐神俊朗。
她被這個少年傷透了心。
這是他今天來椒房殿的目的,試探她是不是對蕭仲平有情。
謝蟬笑了笑,轉過臉,看著香幾上嫋嫋盤繞的青煙,“陛下想怎麼處置蕭仲平,臣妾無從置喙,陛下不必來試探臣妾。當年蕭家想求親的事,臣妾一無所知。”
李恒雙眉皺起,抬手,手指捏著謝蟬的下巴,迫使她把臉轉過來,繼續和自己對視。
“阿蟬。”他聲音發沉,“你是不是後悔當初嫁給朕?”
謝蟬仰望著李恒那雙黑沉沉的鳳眸,“陛下,當初您想娶姚貴妃,娶的人卻是臣妾,臣妾亦彆無選擇。”
李恒注視她良久,眸中掠過陰沉之色,鬆開手指。
“朕明白皇後的意思了。”
他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停下來,“不殺蕭仲平,難以平朕心頭之恨,朕欲定他死罪。”
謝蟬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一聲,“臣妾領命。”
李恒離開椒房殿,叫來張鴻“朕想殺了蕭仲平。”
張鴻心裡咯噔一下,“皇上,您不是說判流放嗎?”
雖然這件事解決得很快,沒有傳揚出去,蕭美人也承認所有信件都是她偽造的,但是有心人肯定已經猜出發生了什麼,此時殺了蕭仲平得不償失,判個流放,讓他自生自滅,是最妥當的做法。
李恒麵色冷沉,“你派幾個心腹守在流放的路上。”
張鴻應是,告退出去,剛退到門口,李恒又揚聲喊住他。
皇帝已經恢複平時的沉靜冷淡,道“算了,等一年,一年以後再動手。”
張鴻鬆口氣,如此最好。
蕭美人自儘了。
消息傳到椒房殿時,謝蟬在看供詞和結案文書。
宮廷私密,所有文書要抄錄封存起來,她想知道前因後果,請張鴻幫她抄錄了一份。
順利結案,張鴻很高興,笑著道“我以為謝侍郎為人古板迂腐,這一次真是大開眼界。人人都以為謝侍郎吃住都在牢室,想保住蕭仲平,然後甕中捉鱉,其實並非如此。謝侍郎從一開始就想從那幾封信入手,查送信的人,查寫信的人,查信紙來源……我們都被謝侍郎騙得團團轉,前後幾波人馬幾乎把牢室燒了個精光,還派人刺殺他和蕭仲平,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謝侍郎身上,他竟然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查出蕭美人。”
謝蟬好奇“謝大人怎麼查到蕭美人的?”
“謝侍郎很有耐心,翻閱了幾個月的出入名冊、調查蕭家仆人和仆人家人的行蹤,一一比對,先找到最有嫌疑的仆人,再從仆人查到太監身上,暗中捉拿那些太監,分開審問,最後查到蕭美人宮中……”
張鴻嘖嘖幾聲,道,“謝侍郎說,其實查這些事不難,因為計劃倉促,牽連甚多,總有破綻之處,難的是各方勢力都想攪混水,會妨礙調查,所以需要拿蕭仲平做幌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謝蟬聽他說完整個經過,很感激謝嘉琅,一定有很多人暗示他彆多管閒事,還有人刺殺他,他還能頂住壓力認真調查,委實不易。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椒房殿的杏花都開了,燦爛的日光照著,雲蒸霞蔚,落花吹滿石階。
公主李蘊生日,對謝蟬宣稱,她要在公主府辦一場非常盛大的生辰宴。
“要和姚貴妃的生辰宴一樣盛大!不,要比她的還盛大!我要給嫂子出氣,她憑什麼要百官命婦朝賀?”
謝蟬笑著彈一下李蘊的額頭,“太鋪張奢侈,朝中那幾個正直的大臣會上奏章彈劾你的。”
李蘊不知道想到什麼,臉色微變,連忙搖頭“不用那麼盛大……熱鬨點就行了,賓客名單我來擬!宴會讓長吉和司正他們幫我料理。阿嫂,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到時候我來請你,你就和自己過生辰一樣,隻管玩就好了。”
謝蟬下令讓殿中省幫李蘊操辦生辰宴。
宴會那天,李蘊果然一大早親自入宮來請謝蟬,李恒這日剛好無事,掀開車簾,跟著擠上馬車。
李蘊輕哼一聲“皇兄貴人事忙,我可沒給你下帖子。”
李恒看一眼謝蟬,她今天去公主府,畫了黛眉,眉間貼翠鈿,梳著高髻,鬢邊簪一朵紅色牡丹花,穿著齊胸的長裙,肩上罩一件披衫,挽著披帛,薄薄的輕紗下肌膚雪白似凝脂,比她鬢邊的牡丹花還要嬌豔。
“你嫂子有沒有帖子?”
他問。
“阿嫂當然有!”
李恒坐定,“我和你嫂子一起。”
李蘊捶他幾下,朝謝蟬擠眼“阿嫂,你看皇兄,沒有帖子,也好意思不請自來!要不是看在阿嫂的麵子上,我才不要放他進府。”
謝蟬微笑。
到了公主府,李恒先下車,轉過身,當著所有賓客的麵,朝謝蟬伸出手。
謝蟬搭著他的手臂下車,驚訝地發現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帝後蒞臨,賓客一起過來行禮,李恒示意今天是家宴,眾人不必拘禮。
謝蟬看著階下身穿青色盤領袍的謝嘉琅,問李蘊“謝侍郎怎麼在這裡?”
他可不像是會參加公主生辰的人。
李蘊笑著道“他是小世子的老師,和小世子一起來的。”
前些時謝嘉琅領了個少師的虛銜,尷尬的是現在宮中並無皇子,他現在的學生是小世子。
等李恒和謝蟬入席,宴會正式開始。
李恒在這裡,時不時有人過來敬酒奉承,李蘊嫌那些人笑得太諂媚,拉著謝蟬離席,讓宮女在杏樹下鋪幾張氈毯,她們就坐在毯子上吃酒。
謝蟬被李蘊拉著灌了幾杯,起身,女官扶著她走到湖邊醒酒。
春風從湖麵拂過來,暖洋洋的。
身後樹叢裡腳步輕響,一道挺拔身影走了出來。
謝蟬回頭,對上兩道嚴肅鋒利、薄刃一樣的的目光。
謝嘉琅立在遠處,沒有上前,站定,朝她行禮。
謝蟬看他額頭上一層汗,問“謝大人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
謝嘉琅垂眸,道“臣在尋小世子。”
他說完,躬身要退下。
“謝大人。”謝蟬叫住他,走上前,“密告信的事,我一直想當麵向大人道謝,聽說大人受傷了,傷勢好點了嗎?”
謝嘉琅眼眸低垂,看到女子繁複的裙裾和披帛拂過甬道,停在草地上。
杏花一樣柔軟而又明豔的顏色。
“謝娘娘關懷,隻是小傷而已。”
他聲音冷淡。
謝蟬由衷地道“還要多謝大人對我的信任。”
謝嘉琅看著地麵,搖搖頭,道“娘娘,在沒有調查之前,臣不會偏信任何一方。”
女官勃然變色,他的意思是,沒調查之前,他不相信皇後?
謝蟬失笑,攔住想要出口駁斥謝嘉琅的女官,“大人素來如此,是本宮唐突了。對了,本宮剛才好像看見小世子往湖對岸去了。”
“謝娘娘告知,臣告退。”
謝嘉琅退後幾步,轉身離開,往湖對岸走去。
他是刑部侍郎,不管審理什麼案子,接到什麼棘手的紛爭,他首先處於中立,不偏信、不偏幫任何一方,隻看證據。
不過剛才,他隱瞞了一件事。
這一次,在調查之前,他相信皇後是被誣陷的。
二月十五的彆苑,草色遙看近似無,春風清寒,遠山巍峨。
他站在石橋上眺望遠處群山,剛好可以看到河岸山丘上,皇後一襲獵獵紅衣,騎著駿馬,在朦朧似霧的柳煙間馳騁。縱馬跑到高處,她一手挽著韁繩,回頭朝其他妃嬪笑,鬢邊的牡丹花被風吹落下來。
人麵桃花,綠鬢朱顏。
莫名的,這兩句輕浮的詩掠過謝嘉琅的心頭。
他本該掉頭離開,或是收回視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動,隻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直到太監過來說,皇上傳召他。
蕭仲平的牡丹簪花不可能是皇後與其相會所贈。
因為他親眼看到那朵簪花是怎麼從皇後烏黑濃密的發鬢旁滑落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