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嫩柳如煙,流鶯巧囀。
進寶折了幾截新鮮的柳枝,做了幾個柳笛,長的聲音渾厚,短的聲音清亮。
十二郎覺得好玩,站在廊前吹柳笛。
謝蟬在丫鬟的簇擁中走過來,朝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周氏最近夜裡睡得不安穩,白天都待在房裡休息。
柳笛聲剛停下,窗子裡傳出周氏驚慌的喊聲。
謝蟬連忙進屋,掀開床帳,扶周氏起身。
周氏靠在床頭上,頭發披散,捂著心口,額頭都是汗,“團團,我剛才做了個噩夢,我夢見你爹出事了。”
“阿娘,噩夢都是反的,你天天惦記阿爹,才會做那樣的夢。”
謝蟬倒了杯茶給周氏,安慰她道。
周氏喝幾口茶,心緒慢慢平靜下來,謝蟬讓丫鬟把大夫開的補藥送進來,看周氏喝下去,陪她說話。
長廊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匆匆穿過庭院,跑到門檻外邊,抬起袖子擦眼睛。
丫鬟進屋通報“九娘,進寶在外麵。”
謝蟬扶周氏重新躺下,起身出來,兩道目光看向門口。
進寶立在門檻前,眼睛通紅,看到她,哽了一下,剛一張口,話不成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謝蟬呆了一下,心裡咯噔直跳,涼意從腳底竄起,腦子裡嗡嗡亂響一片。
一聲輕響,進寶跪下了。
屋中丫鬟麵麵相覷,十二郎湊過來,一臉莫名。
庭院裡柳煙朦朧,天氣暖和起來,庭階間冒出一叢叢綠意。
謝蟬哆嗦著,示意丫鬟彆驚動周氏,一步一步走出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邁不出去,可腳下卻像踩在棉花上,輕飄虛浮,叫她怎麼都站不住。
“姐姐?”
十二郎伸長脖子看謝蟬。
謝蟬一聲不吭地走下石階,進寶爬起身跟了過來,她轉身,看著進寶的眼睛,還是沒有作聲。
進寶不敢看她,低頭,“九娘,安州那邊出了大事,渡口的幾艘船全都燒了……六爺沒了……”
鮮嫩的柳枝被風拂起,輕輕拍打謝蟬的肩頭,提醒她這不是夢。
“六爺和管事都在船上,全沒了……幾個夥計剛好下船玩去了,不在船上……”進寶嗚嗚直哭,“夥計說,那邊官府已經把屍首都收了,等著我們去認領裝殮……”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官府的布告,雙手顫抖著遞給謝蟬。
謝蟬接過布告。
紙上赫然寫著謝六爺的名字、籍貫,年歲,身體特征,通知家人去衙門收殮屍首,印戳是安州府衙。
謝蟬隻覺得眼前一黑,一頭栽倒。
叫聲、哭聲、疑問聲亂糟糟地響起。
謝蟬什麼都聽不見。
謝六爺走的那天,渡口風聲狂嘯,他捂著帽子回頭,叮囑謝蟬“團團,你在家好好照顧阿娘,看著你弟弟,等阿爹回來,買好吃的給你,團團想吃什麼呀?”
謝蟬輕笑“阿爹,我不是小孩子了。”
謝六爺虎著臉拍一下她的腦袋,又咧嘴笑了,圓胖的臉洋溢著憨厚的笑容“你長到一百歲,在阿爹眼裡也是小孩子,阿爹還給你買好吃的。”
她笑道“那到時候阿爹就一百多歲了,是老壽星。”
謝六爺得意地朝她擠眉弄眼“你阿爹我心廣體胖,吃喝不愁,努把力,肯定能活到一百多歲,給我們家一百歲的團團買吃的!”
謝蟬第一次見到父親,也是在渡口,謝六爺接過她抱住,掂了掂分量,吧嗒在她臉上親一口,笑眯眯地道“團團生得真好。”
他是她的父親,生得胖,本事不大,喜歡吃酒,吃了酒忍不住炫耀,不夠謹慎,不能理解她的所思所想,但是他疼愛她,儘其所有地支持她,鼓勵她,去哪裡都會想著給她買好吃的。
壓抑的啜泣聲裡,謝蟬悠悠醒轉。
她盯著黑漆房梁看,希望剛才隻是自己的一場夢,她和周氏一樣,日有所思,所以做了個噩夢。
“九娘……”
榻前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婦,進寶也在,還有兩個神色驚惶、眼睛紅腫的夥計,他們是跟隨謝六爺去安州的人。
謝蟬閉上眼睛,不想看到他們哭哭啼啼的樣子。
嗚咽聲還在繼續。
阿爹……阿爹還在安州……
謝蟬睜開眼睛,強迫自己起身,她已經虛脫,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爬了起來。
她抬手,“先彆告訴我阿娘……她現在身體不好,受不住……”
丫鬟夥計們哭著應是。
“十二郎呢?”
“十二郎一直在哭,酥葉怕夫人聽見,帶他去隔壁院子了。”
謝蟬下地,走出房門,囑咐幾個仆婦照顧周氏,看好院門,彆讓周氏聽見哭聲。
“叫十二郎到正堂來,我有話和他說。”
十二郎被仆婦送到六房正堂,他茫然無措,鼻子眼睛通紅,撲到謝蟬跟前,一張嘴又要哭。
“謝嘉義,現在阿爹不在,家裡的事我們得擔起來。”
謝蟬聲音很輕,她不敢高聲說話,聲音一高,情緒就控製不住了。
謝嘉義抬起手背抹眼角。
庭院裡人影晃動,謝大爺、謝嘉文趕了過來,其他房男人也趕來了,他們都已經聽說消息,神情沉重。
謝大爺長歎一聲,示意丫鬟夥計們都出去。
“九娘,十二郎,有大伯在呢,你們在家好好陪母親,其他的事大伯去辦。”
他們站在房中商量,怎麼安排喪事,怎麼通知各房親戚,安葬在哪裡,壽衣壽材怎麼買……
謝蟬呆呆地坐著,神情麻木,聽著他們的商談聲,心如刀割。
所有人都來了,每個人都麵帶悲傷,同情地瞥她和謝嘉義幾眼,搖頭歎息。
這一切都告訴她,她不是在做夢。
阿爹真的死了。
謝蟬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長輩們還在商量,謝二爺問誰去安州收殮謝六爺,謝大爺掃一眼家中幾個郎君,猶豫了片刻,正要開口,角落裡一道聲音道“我去安州。”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謝蟬身上。
謝蟬站起身,臉色蒼白,望著安州的方向,道“我親自去安州,接阿爹回家。”
她怕謝六爺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要去接阿爹。
謝大爺皺了皺眉頭,和其他幾個人交換神色,想要反對,謝嘉文拉一下大伯的袖子,小聲道“伯父,讓九娘去吧,我陪她一起。”
仆婦連夜為謝蟬收拾行李,她洗了把臉,進院去看周氏,說自己有事要出門幾天。
周氏沒有起疑,道“你阿爹過幾天肯定就回來了,你早點回來啊。”
謝蟬心中抽疼,嗯一聲,出了院子,把謝嘉義和周氏托付給家裡人,啟程去安州。
謝府裡,謝大爺主持大事。
族裡的人過來問“大爺,六爺的事要寫信告訴京裡的大公子嗎?”
謝大爺皺眉,想了想,搖頭。
“現在是省試最關鍵的時候,他要用心準備考試,彆告訴他,免得他分心。”
他長歎一聲,“六弟向來關心大郎,他要是在天有靈,肯定不想影響大郎考試。”
去安州的路上,謝嘉文幾次欲言又止,想安慰謝蟬,又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
謝蟬整天沉默,不想吃東西,不想說話,腦子裡空蕩蕩的,白天黑夜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夢見謝六爺,有時候夢見謝六爺從船上走下來,提著一包吃的,說他回來了,有時候夢見謝六爺在大火裡,想和她說話,卻喊不出聲音。
到了安州,謝嘉文扶謝蟬下船。
家中夥計、文家和範家的人都等在岸邊。
看到謝蟬,夥計跪地磕頭,哭著說他們沒有照顧好謝六爺,請她責罰。
文家和範家的人迎上來,勸謝蟬節哀,人已經走了,身後人要好好保養自己,切莫讓逝者走得不安。
謝蟬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我阿爹呢?”
夥計擦了眼淚,領著她去官署。
渡口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幾艘大船都燒著了,岸邊的房屋也燒了一些,傷了不少性命。官府派人徹查,說是有一夥水賊早就盯上船上的珍奇海貨,很可能從海船一進入安州就一路尾隨,到了安州,趁船上的人鬆懈,謀財害命,再放火毀屍滅跡,船上箱籠裡值錢的珠寶玉石都被搶走了。
從火裡找到的和江裡打撈起來的屍首都暫時放在衙署,等著各家來認領,再過些天,那些沒人認領的屍首會由官府出麵安葬。
去官署前,謝嘉文怕謝蟬嚇著,勸她道“九妹,你在船上等著罷,官署放屍首的地方我去就行了。”
謝蟬搖頭“我是來接阿爹的,我不怕。”
謝嘉文知道勸不動她,隻得罷了。
差吏帶著幾人去認領屍首。
剛靠近一處陰森幽暗的院落,強烈的腐臭味和石灰的味道撲麵而來。
差吏走到一具屍首前,提醒謝蟬,“小娘子當心。”
他捂著鼻子,掀開白布。
謝嘉文一臉愕然,不禁後退了一步,眼圈頓時紅了。
謝蟬上前。
白布下的屍首一看就是火場裡找到的,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
謝蟬沒有一絲懼怕之意,俯身,辨認屍首。
跟過來的夥計哽咽著道“人是我們找到的,六爺那天出門喝酒,穿的是這身衣裳,這條腰帶也是六爺的,上麵掛了塊玉,扇子是六爺的,還有靴子也是……六爺和管事是一起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