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謝蟬一直在發熱。
馬車到了莊子,仆婦攙她下馬車,送她回房,提了幾桶熱水進來,幫她擦身換衣。
謝嘉文請了個郎中,郎中開了藥方,仆婦在院子裡煎藥,褐色藥湯翻滾著,瓦罐下噗嗤噗嗤的細響。
藥煎好了,仆婦喂謝蟬喝。
謝嘉文回去了,族裡那邊虎視眈眈,謝嘉義太小,他得回府幫忙。
謝蟬一會兒睡著,一會兒醒來,頭目昏眩,意識模糊,分不清外麵是夜裡還是白天,一閉上眼睛,仿佛能看見椒房殿那朱漆彩繪的盤龍銜珠藻井。
那是她上輩子死去的地方。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前世了,現在久遠的記憶再次複蘇,曆曆在目,她甚至能聽見滂沱夜雨砸在琉璃瓦殿頂上沉重而密集的悶響。
椒房殿鋪墁金磚,富麗華美,陳設極儘奢華。
李昌駕崩的那一夜,張鴻汗出如漿,拉著謝蟬在冷峻幽暗的宮牆下狂奔,直到將她推進椒房殿,緩緩朝她跪下。
她是皇後了。
張鴻催促太監預備節案和香案,長吉也一頭的汗,匆匆送來封後詔書和皇後寶印。
“皇子妃謝氏貞靜持躬……宜立為皇後……”
典禮十分倉促,封後詔書也寫得簡單。前殿宮門緊閉,氣氛詭譎。
那一夜,京中幾支禁軍頻繁調動,朱紅的宮牆後時不時傳來一陣喊殺聲,火光四起,無數人死在黎明到來之前。
謝蟬忐忑不安,在椒房殿裡等了一夜,李恒沒有回來。
第二天,塵埃落定。
宮人都過來恭賀謝蟬,內外命婦紛紛遞帖子求見,謝蟬擔心李恒,無心聽眾人的奉承,聽說李恒去梧桐宮祭拜崔貴妃,過去找他。
廊廡下梧桐樹皮青如翠,李恒一身喪服,立在階下,崔季鳴和張鴻站在他身後。
謝蟬聽見李恒吩咐的聲音“重新修葺……擇日入宮……”
張鴻問“皇上,梧桐宮是先貴妃居處,意義重大……是作為皇後寢宮,還是姚氏寢宮?”
“姚氏。”
李恒回答得很快。
張鴻的聲音透出一絲為難“那皇後……”
“若非先帝賜婚,我不會娶她。母妃在世時,我想娶的人是姚氏。”
張鴻不再反對。
一陣清風掠過樹梢,梧桐樹翠綠茂盛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謝蟬站在台階上,感覺那風也吹進了自己的心口,寒意將她淹沒。
她默默離開,回到椒房殿,一張張笑臉迎了過來。
他們因為她是皇後而討好她,等到發現姚貴妃也將入宮,這些笑臉同樣會去奉承姚貴妃。
謝蟬走進內殿,展開冊後詔書。她認得李恒的筆跡,詔書是他親筆寫的。昨晚,恐懼不安的她因為這一點而感到甜蜜,一直緊緊地攥著這份詔書。
她笑了一下,眼睫濕了。
原來李恒不止寫下一份詔書,他同時冊封了姚氏。成親時,他已經有了意中人。
謝蟬坐了很久,合起詔書,拂去眼角淚花。
這怪不得誰。李恒和姚氏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定情在先,現在李恒登基,姚家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迎娶姚氏,既是為當年的情分,也是為姚氏的功勞,她身為皇後,不該嫉妒。
謝蟬在椒房殿種滿了花,一年四季,殿中都有花開放。
她想,自己從小到大見到的夫妻,丈夫不一定愛妻子,李恒不愛她,那不要緊,她要做一個稱職的皇後。
從張鴻推謝蟬入殿,到她死去的那個雨夜,將近五年,她都住在椒房殿。
她熟悉椒房殿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臨終前,她故意示弱,誘李恒答應她的請求,不讓她附葬皇陵。
這就是她和李恒的結局了。
少時成親,相濡以沫,生疏,隔閡,爭吵,和好,再爭吵,直到徹底決裂,生前彆宮而居,死後夫妻不合葬,死生不複相見。
她重入輪回,有了父母雙親,和上輩子最敬重感佩的謝嘉琅成為親人,過著平靜的日子。
如她生前所願。
院子裡傳來棒槌敲打地麵的聲音。
仆婦在洗衣裳。
謝蟬從昏睡中醒來,看著眼前隻糊了些灰泥的牆壁,意識慢慢清醒。
她明白了,自己依然是謝家十九娘。
她過上了前世想過的日子,冥冥中,又被拉扯回來。
命運無法扭轉的陰霾沉沉地籠在她心頭。
院門被人拍響,謝嘉文的長隨送藥過來了,進寶他們是六房的仆役,身契都屬於六房,現在六房的所有人都被禁止見謝蟬。
長隨問“九娘這裡缺什麼?有沒有話讓我轉告二郎?”
謝蟬定定心神,要長隨幫她磨墨。
她算了下日子,假如謝嘉琅考試順利,省試後參加殿試,等放榜,最早也要到六月初才能回來,她不能就這麼乾等著他回來。
在那之前,她可以自己收集證據,隻要證明她的清白,範家那邊也就好出手幫她。
謝蟬提起筆,寫了幾個字,頭暈目眩,寫出來的字不成樣子。
她放下筆,緩緩地道“要勞煩二哥了……周大夫婦和謝老三一起陷害我,要麼是被收買,要麼是被脅迫……二哥可以派人去找他們的兒子周山,查一查周山那邊……”
長隨點頭記下。
謝蟬接著說“還有……我需要一個身份,二哥可以去找範家人,請他們幫忙。”
她從未想過自己不是謝六爺和周氏的孩子,猝不及防之下失去身份。沒了身份,就沒有官府路引憑證,現在的她寸步難行,連江州都出不去,隻能任由謝家看守。
長隨領命而去。
謝蟬仍然沒什麼胃口,強迫自己吃東西,躺在床榻上,整理自己的思緒。
不管怎麼樣,先想辦法洗清嫌疑,然後等謝嘉琅回來……
至於陳郡謝氏,她不會回去。
那裡不是她的家。
上輩子不是,這一世更不可能是。
省試應該開始了吧?在大晉,隻要省試上取得名次,殿試就不會被黜落,今年的主考官是韋尚書,謝嘉琅一定榜上有名。馮老先生嘴硬不承認,謝蟬看得出來,老先生覺得謝嘉琅登榜的希望很大才會去的京師。
想著謝嘉琅,謝蟬莫名覺得安穩,紊亂的心緒稍稍平靜了些。
她依然還是她,但是謝嘉琅這一世的仕途一定比上輩子要順利。
謝嘉琅肯定相信她,即使她不是他的妹妹。
對此,謝蟬沒有一絲的懷疑。
她闔上眸子,將睡未睡之際,窗外忽然砰砰一陣巨響。
院門被人幾腳踹開了。
知州府。
知州大人在書房裡和幕僚商議事情。
隨從飛跑進庭院,捧著一封帖子進屋,道“大人,有貴客登門,從安州過來的。”
知州大人接過帖子打開,看了幾眼,眉頭緊皺,憂愁道“這個混世霸王怎麼來江州了?他家的船不是在安州嗎?安王世子為了接待這一位,找我們要了不少酒。”
“大人,來的不是世子爺,是世子爺的親兵。”
知州大人頓時鬆了口氣,換了身衣裳,出來見親兵,笑眯眯地問“不知世子爺有什麼要吩咐下官?”
親兵笑了笑,道“世子爺看上一個小娘子,我奉命來江州接人去安州,大人是此地父母官,我過來和大人說一聲,討一張令牌。”
世子爺身份貴重,囂張跋扈,而且家裡有個身份更貴重、更囂張跋扈的母親,知州大人不敢得罪世子爺,心裡反感對方霸道,臉上仍是笑,讓幕僚取來令牌,問“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有幸被世子爺垂青?”
要是親戚家的小娘子,他可以偷偷派人去報信。
親兵答道“姓謝的那家,六房的,乾娘是張家夫人的那個。我已經打聽清楚,聽說她被趕出家門了,她運道好,正好可以跟著我們世子爺去京裡享福,世子爺不在乎她的出身。”
知州大人目瞪口呆。
親兵抬腳往外走,想起什麼,回頭道“要是京裡那邊的張家來問,大人不用隱瞞,我們世子爺說了,他得了美人,等到了京師,一定請張公子吃酒!”
知州大人一聽這話,明白謝蟬這是無意間卷進世子爺和張鴻兩個貴公子哥之間的糾紛了,不敢多話,目送親兵離開。
親兵出了知州府,徑直去謝家。
老夫人、謝大爺、謝二爺幾個正在商量六房的產業該交給誰來管理,族長一臉焦急地找過來,“一幫京師的人剛才上門,撂下兩擔布帛、珠寶和銀兩,說是買人的錢,他們把九娘接走了!”
幾人大驚失色,謝大爺和謝嘉文連忙騎馬趕去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