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大門敞開著,屋中空空蕩蕩,謝蟬已經被人帶走了。
莊子的農戶和仆婦哭哭啼啼地迎上前“大爺,九娘被搶走了!那些人帶著兵馬,直接闖進來,一把把刀明晃晃的,像要殺人一樣!我們攔不住!”
謝嘉文勃然變色,一甩馬鞭就要追上去“沒有王法了嗎?”
“二郎!”
族裡的人追過來,攔住謝嘉文,“二郎不必追了,帶走九娘的人我們家得罪不起,她又不是親生的,彆人家的人,帶走就帶走吧,彆為了她連累整個謝氏!”
謝嘉文撥馬轉一個方向“不行,先把人追回來再說!九娘就這麼被人帶走了,我沒法向長兄交代!”
“就算你大哥在這裡也沒辦法。”族人搖頭,“你知道那些兵馬是誰的人嗎?”
“哪家如此跋扈,光天化日下強搶良女?”
族人臉色凝重,道“知州大人剛才派人過來說了,那些兵馬是寧安長公主家的親兵。”
謝嘉文呆住。
寧安長公主,堂堂金枝玉葉,他們這樣的人家對長公主來說,不過是螻蟻罷了。
謝嘉文雙手緊緊握拳,要長隨追上去,自己掉頭去範家、孟家、餘家。
幾家人也大吃一驚。
範家和達官貴人來往最多,打聽了一圈消息,搖頭歎息道“寧安長公主那可是出了名的跋扈,以前有禦史彈劾長公主,長公主帶著親兵攔在那個禦史下朝的路上,把人打了個半死,從那以後,沒人敢彈劾長公主。長公主嫁了宣平侯,連生了幾個女兒後得了一個嫡子,疼愛非常,就是這位最近來安州拜望安王的世子爺了,世子爺在京裡時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去年因為一個小娘子和張家公子爭風吃醋,被張公子按著揍了一頓,失了臉麵,躲羞去了廬州。九娘一定是世子爺帶走的。”
聽他說完,謝嘉文臉色發白,長公主,宣平侯,朝中大臣麵對他們都得客客氣氣,何況他們家隻是平頭百姓?
範家人愛莫能助,歎口氣,道“世子爺肯定要帶著九娘回京……二郎,我給京裡的四郎寫信,他和九娘最要好,看他能不能幫上忙。”
謝嘉文心情沉重,道“多謝你。”
“你趕緊給張家送一封信去,世子爺和張家公子賭氣,這件事和張公子脫不了乾係,也許張家願意幫忙。”
謝嘉文立刻回府給張家寫信。
二夫人看他忙裡忙外為謝蟬奔走,攔在門口不許他出去“你讀書讀傻了!長公主是什麼人?聖上的手足!我們家得罪不起的貴人!你好好給我待在家裡!九娘又不是我們家的,她就是個撿來的!”
謝嘉文推開二夫人,繼續奔忙。
謝嘉琅離家之前和他說過一句話“二弟,我不在家,家裡你多照應著。”
簡簡單單一句叮囑,謝嘉文一直記在心上。
他問謝大爺“伯父,九娘被帶走了,要不要寫信告訴長兄?”
謝大爺雙眉緊皺,省試、殿試關乎謝嘉琅的前途,這種重要關頭,他不想讓兒子分心,謝蟬已經被帶走,謝嘉琅現在趕回來也幫不上忙,不如讓兒子安心考試……他考慮了一會兒,道“你寫一封信給你長兄,再寫一封信給青陽,囑咐青陽,等殿試放榜了再把信給你長兄看。”
謝嘉文給青陽和謝嘉琅分彆寫了封信,和寫給張家的信一起,叫人連夜送到範家去。
範家原來想著謝蟬隻是被趕出家門,不會有性命之危,等風聲過去,範家可以把她接過來,沒想到出了這樣的變故,驚詫愧疚,想到範德方臨走前的囑咐,還有範堯想向謝家求親的事,範家做主的人道“老太爺進京前交代過,九娘是我們範家必須籠絡住的人,這件事我們雖然不能插手,也不能就這麼乾看著。走水路送信去京師太慢了,路上一耽擱,一兩個月都是有的,織造署那邊有專門進京送緊急信報的快馬,天就能到京師。我去求織造署幫忙,這幾封信要早點送出去,讓張公子和四郎知道九娘出了事。”
織造署和範家關係緊密,範家人提出請求,織造署太監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差吏快馬加鞭,帶著織造署的文書和範家的幾封信,趕往京師。
差吏趕到京師的那天,正好是月末放榜的日子。
貢院前人頭攢動,各家仆役家人守在門前,伸長脖子看榜上的名字。
鄭家仆從擠在人群裡,滿頭的汗,踮起腳張望一陣,沒找到公子,失望地垂下肩膀,轉頭要回去時,目光無意間掃到一個名字,驚訝地瞪大眼睛。
客棧裡,眾貢士圍在廳堂裡一杯接一杯地吃茶,等著喜報。
院外一陣炮竹聲響起,幾個貢士噌的一下站起身,朝外麵看。
客棧外,一個滿麵紅光的貢士被同鄉拉著出門,一堆人圍在他身邊,恭賀他高中,客棧掌櫃夥計捧著紙筆上前,請他留下筆墨,他一揮而就,眾人高聲叫好。
堂中幾個貢士失望地坐回原位。
榜已放出,傳信的仆役、差吏一波一波湧進客棧,院內院外都擠滿了人,恭賀聲此起彼伏,炮竹聲和銅鑼聲沒有斷過。
被叫到名字的貢士欣喜若狂,馬上被人簇擁著出去。
沒被叫到名字的黯然失色,默默地飲下杯中涼茶。
沒人叫謝嘉琅的名字。
炮竹聲慢慢變得稀落,足足一個多時辰,沒有報喜的差吏往這邊走。
到了下午,一直表現得很隨意的馮老先生也緊張起來,背著手,在屋中轉來轉去,青陽跪在角落裡求神拜佛,文宇心焦如焚,團團亂轉。
門外長街安靜下來了,炮竹聲不再響起。
馮老先生忍不住想“不會沒考中吧?”
正嘀咕著呢,長街另一頭馬蹄聲起落,喜慶的鑼聲由遠及近,一道聲音唱道“捷報!”
馮老先生、文宇和青陽都跳了起來,衝到窗前往樓下看。
快馬朝著他們這邊飛馳而來,到了門前,馬上的差吏滾下馬,滿臉是笑。
文宇壓抑不住激動,衝進書房,拉著謝嘉琅起身,推他出門。
差吏已經進了屋,跪下朝謝嘉琅磕頭,道“恭賀公子高中省試第九名貢士!”
眾人大喜過望。
周圍的人早就聽到鑼聲,一窩蜂湧了過來,朝謝嘉琅道喜,給他披上紅花,簇擁他上馬,掌櫃狂奔過來,請他賦詩。
馮老先生兩眼放光,笑眯眯地點頭。
青陽眉開眼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賞錢給差吏和圍觀討賞的人群。
“恭喜表公子!”
人群裡傳來一道諂媚的聲音,鄭家奴仆推開人群,搶上前給謝嘉琅作揖“表公子大喜!大人備了酒菜,請表公子過府一敘!夫人也在家中等候。”
青陽忍不住翻一個白眼。
謝嘉琅和文宇的同鄉聞訊趕來,拉著謝嘉琅要他請客,把人拖走了。
鄭家奴仆擠不進去,隻好留在客棧裡,等謝嘉琅回來,鄭大人知道謝嘉琅考了第九名,一改之前的態度,要他們必須把謝嘉琅請回府去。
青陽不耐煩應酬鄭家人,回屋收拾東西。
織造署的差吏找過來,交給青陽兩封信,“一封信是給你家公子的,一封信是二公子寫給你的。”
“還有寫給我的?”
青陽滿頭霧水,拆開信看完,沒有多想,把那封給謝嘉琅的信收進箱籠,預備等殿試放榜之後再拿出來。
這晚,謝嘉琅踏著月色歸來,坐在燈下給家裡寫信。
搖曳的燭火映在他線條冷毅的臉上。
謝蟬要是在這裡,又要找他討喜錢了。
他嘴角輕輕揚了一下。
第二天,謝嘉琅打開箱籠翻找入京參加省試的文書,昨晚其他貢士提醒他,殿試之前,所有貢士要去禮部核查身份,領取殿試上的席位號牌。
他看到箱籠裡沒拆封的信,以為是今天送到的,打開來看。
青陽在灶房煎藥,聽見屋中一陣響動,慌忙過來看。
謝嘉琅在收拾文書路引。
青陽端著碗,一臉茫然“公子?”
謝嘉琅麵色冷沉,飛快收拾好東西,“備馬,回江州。”
青陽張口結舌。
謝嘉琅沒有多解釋,找了些他平時吃的藥丸帶上,翻身上馬。
馮老先生和文宇聽到消息,急忙趕了過來,攔在院門前。
“馬上就要殿試了,你這時候要去哪裡?”
謝嘉琅勒馬停下,“老師,家裡出事了,我必須回江州。”
兩人都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馮老先生回過神,怒道“簡直是胡鬨!什麼事情能比殿試還重要?你寒窗苦讀,吃了那麼多苦,就是為了今天,現在你省試高中,隻要參加殿試就是進士了,你這時候回去,殿試怎麼辦?”
謝嘉琅還是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冷靜而堅定地道“先生,我必須趕回去。”
“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文宇看謝嘉琅的神色不一般,想了想,道,“嘉琅,你不要急,我替你回江州!我們文家門路多,我替你回去,興許比你回去更管用,你放心,你家裡的事就是我家裡的事,我就是拚了這條性命不要,也會幫你照顧好家裡!嘉琅,你好好準備殿試,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千萬不要衝動!”
“這件事確實要麻煩文兄和文兄府上。”謝嘉琅握著韁繩,“九娘被長公主的兒子帶走了,我必須儘快趕回去。”
文宇愣住。
馮老先生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他一直覺得謝嘉琅太過沉靜,想看他失去理智的樣子……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學生失去理智時這麼糊塗!
“讓文宇替你回去!”他攔在馬蹄前,臉色鐵青,“你給我待在京師準備殿試!你知不知道,錯過殿試等於前功儘棄了?你這麼多年的辛苦都要付諸流水!”
“謝嘉琅,你給我想清楚,你知不知道自己放棄的是什麼?”
謝嘉琅下馬,俯身,朝馮老先生深深一揖。
“學生知道。”
他當然知道自己放棄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