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華歎口氣,問“呂大哥,當年我家那樣對你,你恨我嗎?”
呂鵬搖搖頭,抬手撫了一下臉上的刀疤,“以前很恨……尤其是受傷的那段日子,我發誓以後要揚眉吐氣,要回江州,找你們報仇,要你跪在我腳下,哭著說當初不該退親……”
他笑了笑,“後來不恨了。”
經曆的苦難多了,發現那些微不足道。
謝麗華抬起臉,“那呂大哥還喜歡我嗎?”
呂鵬和她對視,平靜地搖頭。
他能理解謝麗華的選擇,不會恨她,但是也僅限於此了。
謝麗華並不意外於他的回答,笑了笑,道“其實小時候我不喜歡呂大哥,因為呂大哥是江州家世最好的公子,所以我才覺得一定要嫁給你。”
呂鵬也笑了,“其實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麗華妹妹……”
他一頓,搖搖頭,“不,我小時候誰都喜歡。”
謝家幾個小娘子,謝麗華柔順秀麗,謝寶珠傻乎乎的,為了和他們一起玩什麼都願意做。
謝蟬呢,她不在意彆人的目光,呂鵬經常被氣得跳腳,又忍不住想要她喜歡自己。
呂鵬每一個都有那麼點喜歡,他從小錦衣玉食,被捧著長大,自大幼稚,覺得世間小娘子都應該喜歡自己,都要圍著自己打轉。
後來家中突遭變故,見識了人情冷暖,再想起從前的事,呂鵬恍如隔世。
大雪傾灑而下。
謝麗華捋了一下頭發,輕聲道“呂大哥,寶珠妹妹是真的喜歡你。你被流放後,她哭了很久,擔心你吃苦,想把省下來的月例寄給你,還要和我絕交。”
呂鵬沉默,這件事他聽謝蟬提起過。
謝麗華長舒一口氣,“我和呂大哥之間沒有情意,隻有算計。寶珠是我妹妹,呂大哥,假如你喜歡她,我祝福你們。”
她朝呂鵬道了個萬福,抬腳走開。
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再無糾葛了。
謝嘉文、文宇他們還帶了很多仆從過來,縣衙住不下,謝六爺悄悄搬到旁邊的宅子裡,謝蟬也搬過去了。
謝嘉琅起身,練拳,換衣,穿戴好,推門出去,下意識往謝蟬之前住的屋子看。
門窗緊閉。
謝嘉琅回過神,文宇捧著文書過來,他迎上去,到了二堂,屬官都圍上來,眾人坐下議事。
衙署裡有很多人,謝嘉琅有了忠心的副手,忠誠的部下,出入都有人跟隨,謝嘉文他們都過來了,青陽笑著說,現在家裡真熱鬨。
熱鬨當然是熱鬨的,可是他總是會情不自禁地看向謝蟬的屋子。
月底,範德方從京師押送貨物去夏州,順道來了一趟平州城,給謝蟬送來幾個繡娘師傅。
大部分繡娘留在江州、安州那邊,跟到京師的繡娘大多是沒什麼牽掛的婦人,平州城這邊缺人,謝蟬加了工錢,幾個繡娘師傅願意過來。
範德方還給謝嘉琅帶來一些京師的消息,“自從八皇子恢複爵位,幾位皇子爭得厲害……”
文宇驚訝地問“八皇子恢複爵位了?”
範德方點頭,“就在上個月,北涼使者送來公主的噩耗,說要再娶一個,挑釁我大晉國威,宮裡舉行馬球賽,勳貴子弟上場,都輸了,後來三皇子、四皇子也上場,還是沒贏。”
當時,李恒忽然越眾而出,表示願意上場。
和從前他一呼百應不一樣,這一次,在場諸人都一臉譏笑八皇子腿都瘸了,還能打球?
李恒固請,說自己雖然瘸了腿,但不耽誤馬上功夫。
場上比賽太難看,皇帝猶豫了下,讓李恒上馬試試,見他在馬上和常人無異,準了。
文宇奇道“莫非八皇子一上場就扭轉局勢,接連得分,皇上龍顏大悅,所以恢複他的爵位了?”
範德方點頭,又搖頭“八皇子確實幫著球隊扭轉了局勢,不過他一分都沒得。”
文宇詫異。
範德方接著道“整場比賽,八皇子沒有自己進球,他領著勳貴子弟打亂北涼的陣型,把球送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他們的球杖下,三皇子、四皇子一直在進球。”
文宇倒吸一口涼氣。
範德方道“比賽結束後,皇上問八皇子為什麼幫幾個兄弟進球,八皇子說,他一個人的榮辱,怎麼比得上大晉的榮辱?”
文宇抖了一下。
範德方合掌“那之後,皇上就恢複了八皇子的爵位。”
文宇沉吟片刻,道“我們遠離京師,皇子間的爭鬥應該影響不到我們。”
他們說話的時候,謝蟬靜靜地聽著,她現在明白皇帝為什麼讓謝嘉琅先做知縣,而不是留他在京師陪伴皇子讀書,皇帝要栽培他,所以讓他遠離宮廷動蕩。
不知道皇子間誰勝誰負,這一世很多事情改變了,說不定皇帝能多活幾年。
謝蟬一直記得,上輩子,先帝駕崩得很突然。
一晃眼,過年了,萬家團圓的日子。
宅子裡張燈結彩,謝嘉義帶著仆從到處亂竄,掛了很多盞燈籠。
屋裡燒了暖爐,謝家人挨在一起守歲。文宇夫妻沒過來,小夫妻蜜裡調油,自己過年。
屋中一團其樂融融,謝六爺和周氏逗弄著小女兒,呂鵬、謝嘉文、謝嘉義和青陽坐在毯子上猜拳吃酒,謝麗華、謝寶珠和謝蟬一邊吃點心,一邊說著家常。
謝嘉琅是知縣,要與民同樂參加慶典,忙到入夜才歸府,剛進門,謝蟬端一盞熱茶給他。
他看著她,接過喝了。
呂鵬走過來,拉著謝嘉琅吃酒,非要他一起猜拳,他哪會這個,被灌了三杯後,倒扣酒杯。
謝六爺笑道“大過年的就彆這麼拘著了,再吃幾杯!”
不由分說,又拉著他強灌了幾杯。
謝蟬看呂鵬他們還想再灌酒,拉開謝嘉琅,道“大哥明天還要出去拜年。”
呂鵬笑道“好了,知道你心疼他!”
謝蟬拉著謝嘉琅坐下。
他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她剝烤芋頭給他,他接過慢慢地吃,她遞茶給他,他捧起茶盞喝,她回頭看他,他坐在那裡,眸子靜靜地注視著她。
特彆乖。
子時到了,鐘鼓聲聲,炮竹陣陣。
大家笑著互相拜年,交換喜錢,打著哈欠回屋去睡。
謝蟬擔心謝嘉琅,送他回屋。
萬家燈火,燭光璀璨。
灼灼的燈光交錯著落在謝嘉琅臉龐上,斑斕喜慶的圖案映在他瞳孔中,但他深刻的眉眼依舊清冷沉靜。
他不開心。
謝蟬心裡驟然被攥了一下似的,有點疼。
她扶著他,輕輕地喚“謝嘉琅。”
謝嘉琅朝她看過來。
燭火下,謝蟬嫣然一笑“你的意中人不喜歡你,你可以喜歡彆人嗎?”
謝嘉琅凝眸注視著她,搖搖頭,“隻喜歡她。”
謝蟬眸子垂下。
心底的酸澀翻湧而上。
他喜歡一個人,堅定,執著,深不見底,矢誌不渝,即使沒有任何回應。
她多麼希望他能如願。
過完年,京中發來公文,催促謝嘉琅動身去京師參加補試。
他安排好縣衙的事,收拾行裝。
呂鵬自告奮勇,要護送他“那些不入流的害人手段我熟,我比普通護衛強,我陪大人去京師。”
這一次他不用保護謝六爺,少了個負擔,不用擔心自己被崔家人認出來。
原本謝嘉琅打算等過了正月再走,城中富商打聽到消息,要設酒宴為他餞行,他改變計劃,在城中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出發。
謝蟬送他出城,囑咐他路上小心,又拉著他說了很多京師的事,提醒他彆卷入漩渦,還有,四皇子八皇子都得提防。
他答應著,翻身上馬,騎馬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頭。
謝蟬站在雪地裡,朝他揮手。
“團團。”
他心裡無聲地喚了一聲,閉目了片刻,策馬離開。
謝蟬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際處,登車回府。
府裡的燈籠還沒撤,謝寶珠、謝麗華在房裡陪周氏,平安忽然哇哇啼哭,一群人圍著哄她。
謝蟬心裡難受,去書房整理賬冊,忙到傍晚,還是靜不下心,起身去衙署。
青陽在院子裡收拾東西,看她進來,朝她招呼了一下,他現在是謝嘉琅的大管家了,這一次沒陪著進京,留在平州城照管家務。
謝蟬走進書房,看著書架上累累的藏書,莫名的,心裡安靜下來。
她隨手翻開一本書冊看,有些紙張的邊邊角角密密麻麻寫滿字,謝嘉琅的字跡。
一本一本翻開看,再一本本放回去,翻到一本地理誌時,啪嗒一聲輕響,一截樹枝從書頁間掉落下來。
謝蟬起身,撿起那截樹枝看,發現是一根柳枝。
柳枝已經乾枯了。
青陽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盞熱茶,看到謝蟬對著柳枝發愣,笑著道“九娘,這根棍子千萬彆扔了啊,是公子特意放進去的,要是不見了,公子會問的。”
謝蟬把柳枝放回去,合上書本,接了茶,問“哪裡來的?”
青陽撓撓腦袋,道“從京師帶來的吧。來平州城的路上,公子一直把這根樹枝帶在身上,路上休息的時候,他經常拿出來看,我有次收拾衣裳順手把它丟了,公子硬是給找了回來,一直帶到平州城。”
謝蟬怔住。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
在京師送彆謝嘉琅的那天,大家都折柳送他,她那時滿心想著怎麼偷偷去平州城,也隨手折了柳枝塞給他。
謝嘉琅接住,對她笑了一下,眉眼凶凶的,又很溫和。
他隨身帶的這根柳枝,是誰送的?
作者有話要說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離騷》。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詞。
……
過年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