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前世。
暮色四合,鐘聲回蕩,豔麗的雲霞在西邊天穹滾動翻湧,一縷金光從窗欞照入值房內,映在書案上厚厚的一疊文書上,上好的金粟紙,光潔平滑,字跡書寫其上,泛著黝黑瑩亮的光澤。
“大人,酉時了,您該動身了。”太監躡手躡腳入內,小聲提醒了一句。
謝嘉琅端坐案前,手握青筆,仍舊專心致誌地書寫。
他不苟言笑,作風莊重,太監不敢再催,默默退了出去。
晚霞漸漸被夜色吞沒,太監再次入殿,聲音大了些“大人,園子那邊要開始奏樂了。”
今天宮中舉行大宴,宴席設在園子裡的沉香亭,奏樂過後,帝後就要移駕入席了。
謝嘉琅這才停筆,環視一圈,值房內空空蕩蕩,隻剩下他和兩個伺候筆墨的太監,其他官員早已經赴宴去了。他起身步出值房,外麵光線昏暗,太監正領著小太監點亮各處的燈盞。
他姍姍來遲,趕在禮樂奏響前趕到園內,同僚們知道他不喜歡宴會應酬,見怪不怪。
禮樂聲中,帝後移駕,山呼聲不絕於耳。帝後落座,禮樂畢,百官行禮,皇帝示意,官員們按官階入席。
皇帝在開宴前賜下封賞,以張鴻為首的年輕官員大出風頭,恭賀之聲此起彼伏,左相右相也一臉和顏悅色,歌舞聲起,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滿目,觥籌交錯,氣氛祥和。
謝嘉琅眉眼低垂,默默動著筷子。
眼前人影晃動,張鴻手執酒壺,在酒宴上轉了大半圈,慢慢來到謝嘉琅這邊的席位上,和眾人笑談祝酒,輪到謝嘉琅的席位時,張鴻春風得意,知道他不飲酒,沒有強求,隻和他碰了碰杯。
周圍的人都滿臉笑意地祝賀奉承張鴻,唯有謝嘉琅一言不發。
眼下張鴻簡在帝心,為皇帝左膀右臂,銳意進取,鋒芒畢露,人人都知道張鴻所言所行,代表著皇帝李恒的意誌,姚相也要讓張鴻幾分。朝中年輕官員十分振奮,覺得可以擺脫掣肘大展拳腳,可是謝嘉琅認為朝中局勢不像張鴻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他整理各地奏折,從一團繁雜中敏銳地感覺到張鴻的政敵隻是暫時蟄伏,他們在等待時機。
燭火熊熊,太監總管長吉來到謝嘉琅席位前,笑著道皇帝傳喚。
謝嘉琅起身,帝後的席位設在屏風後,和官員的席位隔了很遠的距離,他隨長吉入內,垂眸行禮。
李恒要他走近些。
謝嘉琅走上前,餘光不可避免地掃過正席。
皇後的席位空著。
第一輪敬酒後,皇後便離席了,以免在場官員拘謹。
席間哄笑聲不斷,人聲雜亂,李恒站起身,示意太監不要驚動旁人,往湖畔走去。
長吉和親衛連忙跟上去。
湖邊栽種了茂密的桂樹,轉過亭子,宴席的喧囂聲一下子遠去,靜謐中,空氣裡有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夜色深沉,李恒在湖邊走了一會兒,臉上酒意散去,問起奏折的事。
謝嘉琅挑重要的說了。
李恒聽著,微微頷首。
長吉緊跟在一旁,看他們談完正事,立刻上前,適時地笑著提醒李恒“皇上,過些天就是皇後生辰了。”
謝嘉琅沒有作聲。
李恒記得這事,要謝嘉琅草擬一篇慶賀皇後芳辰的頌文。
謝嘉琅拱手道“臣不擅頌文,禮部吳侍郎、葉侍郎等文采皆遠勝於臣。”
他拒絕得毫不遲疑,長吉愣了一下,不停朝他使眼色,他沒有改口。
李恒也有些詫異,想了想,禮部確實更適合,擺擺手,要太監去傳召禮部侍郎。
謝嘉琅告退。
長吉的乾兒子送他還席,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道“大人,這麼好的差事,您怎麼往外推呢?”
謝嘉琅不語。
還是避開的好。
乾兒子有意替長吉籠絡他,小聲勸告“大人,現在宮裡都知道皇上和皇後娘娘和好如初了,皇上要給皇後過生日呢,壽宴都定了,我們總管說,不能得罪椒房殿……”
小太監煞有介事地傳授機密,謝嘉琅靜靜聽著,麵無表情。
他時常入宮當值,勤政殿的太監消息靈通,他不必費心打聽就知道宮中的形勢,帝後和好的消息已經傳遍六宮,他早就知道。
朝臣議論此事,感慨帝後畢竟是共患難的少年夫妻,這兩年都說要廢後,鬨得朝野動蕩,現在帝後和好,隻要皇後生下嫡子,風波應該就能平息了。
帝後是國主,是夫妻。
皇後十四歲嫁給皇帝,和皇帝經曆風風雨雨。
而他,隻是一個臣子。
天氣已經涼下來,夜風拂過湖麵,吹到身上,一陣寒意。
謝嘉琅突然停下腳步,小太監狐疑地回頭看他,他麵色如常,搖搖頭,“不必還席了。”
小太監愣住了。
謝嘉琅踉蹌了一下,像是站不穩。
小太監明白過來,慌忙放下燈籠,上前攙扶謝嘉琅,低聲問“大人是不是犯病了?”
謝嘉琅嗯一聲,取出隨身攜帶的香藥囊,倒出兩顆藥咽了下去。
小太監叫住一個路過的太監,讓他去長吉那裡報信,回到謝嘉琅身邊,擔憂地問“大人,要小的去叫人過來幫忙嗎?”他是長吉的心腹,知道謝嘉琅患病的事,謝嘉琅曾在當值時發作過幾次,有一次長吉還悄悄請了太醫,太醫說謝嘉琅的病不會危及性命,但是也不好根治,隻能以藥物緩解。
“不用了。”
謝嘉琅搖頭。
小太監隻能扶著他往通往值房方向的宮門走,他最近都宿在值房。繞過沉香亭,避開人多的長廊,走到北岸邊時,小太監抬頭看謝嘉琅。
夜色下,謝嘉琅的臉都泛青了。
小太監嚇了一跳,左顧右盼一番,扶著謝嘉琅在角落裡坐下,道“大人,您坐下歇一會兒再走吧。”
謝嘉琅確實走不動了,靠坐在牆根上,垂眸休息。
他剛吃了藥,藥勁上來,神思恍惚,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朦朧間感覺到不遠處有人在低聲說話,他渾身麻木,無法動彈,一身的汗。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嘉琅意識清醒了點,睜開眼睛。
夜色更深了,小太監不知蹤影,夜風吹拂,他渾身冰冷。
沉香亭那邊的宴會似乎還沒有散,風中隱隱有絲竹樂聲。
樂聲飄遠後,另一道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起來,清亮,悅耳,蒼涼,帶著風露清愁,在幽靜的寂夜裡流淌徘徊,餘音嫋嫋。
謝嘉琅聽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蟬的鳴叫聲。
一隻孤獨的秋蟬。
謝嘉琅對蟬鳴聲並不陌生,無數個在燈下刻苦讀書的深夜,窗外蟬鳴和蛙聲如海浪,尤其是悶熱的盛暑,蟬鳴尤其聒噪。
此刻,謝嘉琅聽著那一道悠揚的蟬鳴,不知怎麼,嘴角輕輕揚了一下。
他知道了她的閨名,於是在這寒涼的深夜裡,聽見蟬鳴時,心底不受控製地皺起微微的漣漪。
一樣的蟬鳴聲,感覺卻不同了。
目光可以克製,念頭可以深埋,然而這一刹那柔軟的心緒完全情不自禁,等他察覺時,已經發生了。
忽地,眼前掠過一點幽光。
接著又是一點,淡淡的黃綠色,在空中飄動。
是螢蟲。
“娘娘,你看,越來越多了,這邊的螢蟲果然比彆的地方多一點,也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