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李恒離開香山寺前,去蓮位前上了一炷香。
蓮位前設了盞長明燈,寺裡的規矩,燈一旦點燃,不能熄滅。
他凝視著那一星搖曳的微弱燈火,仿佛看到宮門合上前崔貴妃那雙笑中帶淚的眼睛。
崔貴妃一生雍容富貴,愛體麵,不想讓兒子見到她的最後一眼是一張扭曲猙獰的臉,主動放棄了掙紮。
然而,他還是看到了。
一次在現實,一次在記憶裡。
兩次經曆喪母之痛,再在人前提起崔貴妃,李恒發現,他已經可以做到麵無表情,不露出心底的淒愴。
即使在舅舅崔季鳴麵前,他也沒有流露出軟弱之態。
幾個舅舅中,李恒和小舅舅崔季鳴最為親近,他原以為崔季鳴進京,自己無疑是如虎添翼,為此他翹首以盼。長公主激起民憤被李昌處置時,他憂心忡忡,以為崔季鳴出了事,直到收到崔季鳴順利入京後親筆寫的信,他才鬆口氣。
舅甥重聚,李恒在短暫的欣喜後,和崔季鳴起了爭執。
崔季鳴不是以前那個會在李恒沉不住氣時勸他彆意氣用事的小舅舅了,舅舅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厲鬼,被仇恨燒紅了眼睛,滿心隻剩下複仇。
他病得很重,瘦骨嶙峋,形如槁木,一直在咳嗽,提起謀劃時立刻精神起來,臉上掠過一種凶悍陰戾的淩厲,黯淡的眸子裡殺機隱伏。
李恒甚至能感覺到崔季鳴那副孱弱之軀下熊熊燃燒的怨毒之火。
見麵沒多久,崔季鳴就沉下臉麵,厲聲斥責李恒在他一再的勸說安撫下還擅自打破被圈禁的局麵,破壞了全盤計劃,說到激動處,他直接抬手抽了李恒幾個巴掌,舉止之間,毫無從前的溫和儒雅。
李恒受了那幾個巴掌,麵色如常。
他明白,麵對複仇心切的崔季鳴,自己不能退縮,一旦他在舅舅麵前示弱,舅舅就會像捕獵的蒼鷹一樣,立刻緊緊攥住他的弱點,以舅父身份懷柔,以崔家暗藏的人手逼迫,最後以幫他實現野心抱負來利誘,徹底掌握主動。他的一言一行都將被舅舅拿捏。
假如李恒還是崔貴妃去世時那個突然從雲端跌落穀底的少年,他也許會選擇退讓,畢竟舅舅受了很多屈辱,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師,而且一心一意為他打算,把崔家最後的人手都交給他,不論是為舅甥之情,還是為以後倚重舅舅,他都應該好好籠絡舅舅,而不是忤逆對方。
可是現在李恒不一樣了,他在夢境中經曆過同樣的絕望,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輕易向舅舅妥協。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處理。
為什麼有些事情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冷宮房梁木頭的結疤都一般無二,可是有些事卻和記憶截然不同?
引起一切改變的起因是什麼?
在找到那個源頭之前,擺在李恒麵前的是一團混亂的迷霧,他隻能被動地等待一段段記憶的複蘇。
一開始等待是最穩當的做法,後來什麼都變了,他不能就這麼等待下去,必須去解開疑團。
而這一切,李恒無法對崔季鳴和盤托出。
即使是崔季鳴,也不能信任。
李恒一瘸一拐地踏出香山寺。
這世上,他隻剩下崔季鳴一個舅舅了。
可是在舅舅麵前,他也要時刻警惕,不能鬆懈。
山風吹拂,化雪的時節,風撲在臉上,格外的涼。
回京的路上,李恒正翻看探子從姚家送回的密報,一人匆匆找來,小聲道“殿下,侯爺去貢院了,在姚府外盯梢的人要撤嗎?”
“去貢院做什麼?”
“皇上任命侯爺為閱卷官,按製,侯爺須奉命鎖院,為示公平,侯爺連家都沒回就入院了。”
李恒眉毛跳了下,就要舉行殿試了,被委任的考官進入貢院後不得與外界接觸,直到放榜,才能出院。
姚家主事之人要被關上十天,姚府群龍無首,正是探查消息的好時機。
李恒立刻返回香山寺,請崔季鳴加派人手。
時機不可錯過,之前他們的人不敢露出馬腳,打聽不到太多有用的東西,現在趁姚父入貢院、和外界隔絕一切聯係,他們可以派機靈的人入府刺探更多消息。
他去而複返,竟然還是為姚家的事,而且要探子直接向他彙報……崔季鳴靠在枕頭上,手裡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臉色陰沉,“假如從姚家查到什麼,你準備怎麼辦?”
李恒看著他,道“姚家態度反常,搖擺不定,不管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必須解決這個隱憂。”
“你是不是對姚家翻臉不認人懷恨在心,想報複姚家?”崔季鳴皺眉,“姚家之前確實讓人齒冷,人情冷暖都是如此。姚家理虧,一定心虛,隻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把他們綁上船,姚家對我們有用處,你不該把心思用在這上麵。”
李恒搖頭,說出自己的懷疑“舅舅,我查姚家不是為了報複,你提起的那封密告信,我懷疑和姚家有關。”
左右的人都變了臉色。
能在屋裡近身伺候、旁聽舅甥談話的人,都是對崔家忠心耿耿的死士,也和崔家關係最緊密,崔家落敗後,他們都有親人在這場風波中亡故,自然想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崔季鳴沉默地盯著李恒看了很久,臉上神情說不上緩和,不過也沒有怒氣,抬抬手,示意讓步。
他非要查姚家,讓他去查吧。
李恒帶著兩個人離開。
等窗外傳來院門合上的聲音,崔季鳴揮手,示意死士都出去,隻留下一個心腹,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