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讚美長生天!…”
布勒亂七八糟的回應了幾句,也不知道說的什麼,有沒有聽懂。很快,他就返回了對峙的部落弓騎兵中。而看到他手中的大鐵鍋,酋長敖哈拉也瞳孔一縮,驚訝問道。
“布勒!這口值錢的大鐵鍋…是那顏首領賞你的?”
“對!還有這袋鹽!比一頭羊還重的鹽!”
“什麼?這袋子的是鹽?這麼白的鹽?…嘶!鹹味好足!…”
酋長敖哈拉嘗了口鹽,看了看大鐵鍋,臉上滿是見了鬼的表情。
“真是奇了怪了!這是哪個萬戶派來的那顏?收了貢禮後,居然還有回禮?而這回禮的價值,足足是二三十匹馬,四五十隻羊?!…”
這可不怪酋長敖哈拉驚訝,而是王國帶來的鹽鐵商品,在廣闊草原上的價值,遠遠超乎了眾人的想象!是的,一口大鐵鍋,價值二三十匹好馬!一兩斤好鹽,就價值一頭肥羊!
在這個15世紀的韃靼時代,在廣闊貧瘠的北方草原上,鹽鐵永遠是最緊俏的生存物資,也是大明對北方草原最嚴厲封鎖、最禁止流出的兩項管製貨物。
這其中,鹽不用多說,是遊牧部落民與牲畜必須補充的生活必需品。由於牧群的數量龐大,部落民和牲口加起來,對鹽的需求一直很高。一旦缺乏最低限度的鹽分攝入,牛馬羊群就很容易生病死亡。但大明流出北方的鹽本身價格就很高,數量又少。青海諸部的湖鹽流入蒙古高原,在向東流入呼倫貝爾大草原,最終流入黑龍江中遊,價格同樣不菲。在這黑龍江的中上遊,常常一兩斤好鹽,就能換一隻肥羊,並且根本弄不到。
此時遼東的蒙古與女真各部,通常隻能吃發苦的沼澤鹵鹽,有時也會私貿給大明邊堡。這又出現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各部自製的鹵鹽質量太低,帶有輕微毒性。人吃了還能勉強扛住,但牛馬羊群吃了,弄不好生病就沒了…因此,這種吃了不生病的好鹽,永遠是通行整個遼東的貿易通貨,就像鐵器一樣。
而之所以說,草原上的鐵器,也是關鍵的生存物資,並不是因為部落廝殺時需要更好的鐵製武器。牧民們使用的骨箭、石箭,其實已經足夠射雕和部落廝殺了,鐵製武器隻是錦上添花的效果。鐵器中真正寶貴的,其實是鐵鍋!而鐵鍋的寶貴之處,就在於節省燃料!
是的,節省燃料!燃料才是遊牧生活的最大軟肋!黑龍江中上遊的蒙古部族,由於靠近外東北林海,伐木雖然費力,但相對還算容易。等到了西邊,到了廣闊貧瘠、到處是草的蒙古草原,燃料的缺乏就到了極為可怕的程度,因為木材極為稀缺!
草原上能夠用來燒火的,隻有乾牛糞、乾羊糞、草根、灌木,還有各部流血爭奪的樹林。每當極為寒冷漫長的冬天到來,草原落雪封凍,部落民的燒冰水、做飯與取暖需求,牧群的保暖與飲水需要,便離不開夏秋儲存的燃料。這時候,燃料的多少,與燃料的利用效率,便是決定部族與牧群生死的關鍵。而鐵鍋最大的價值,就是遠比陶鍋節省燃料!
鐵鍋的比熱容隻有陶鍋的一半,熱導率則遠遠大於陶瓷,差上一個數量級。這就導致鐵鍋升溫更快,散熱更小。因此,鐵鍋的燃料熱能利用率約40%~50%。而陶鍋的燃料熱能利用率則隻有約10%~20%。在快速烹飪、燒化雪水時,鐵鍋效率能達到陶鍋的45倍。而在慢速燉煮、燉燒肉湯時,鐵鍋的效率大概是陶罐的23倍。
換而言之,用鐵鍋至少能節省一半多的燃料!而一個鐵鍋,節省一半以上的日常燒火燃料,就是一個遊牧帳落裡最為珍惜的傳承寶物!
正是由於鐵鍋對於北方遊牧的巨大生存價值,大明在與蒙古各部的以物易物的朝貢貿易中,才把鐵鍋作為最重要、也是最吝嗇的賞賜貨物,並且標注上驚人的“鐵鍋,三尺闊麵,折150貫”,也就是“150兩銀子”的天價!而大明給蒙古各部進貢戰馬開出的收購價格,才不過“良馬8貫,馱馬6貫”,隻值“68兩銀子”。
哪怕這種朝貢貿易裡官方挑揀的蒙古戰馬,隻要流入關內,轉手就能賣上2030兩,但朝廷規定的朝貢價格,依然隻有那麼多。25匹馬換一口鐵鍋,愛換不換,有的是部落搶著要!
至於關內一口大鐵鍋的打造價格,5兩銀子就頂天了。25匹蒙古馬,則至少能賣500兩。這其中足足100倍的利潤,哪怕大頭交給邊軍與各級官吏,自己背上殺頭的風險,也足以讓民戶與商人們鋌而走險了!
這種暴利的鐵器貿易,也是後世晉商能夠崛起的關鍵。一旦朝廷對邊境的管束力下降,商人們追逐利潤的渴望,就完全無法約束。到時候,他們賣的可不僅僅是鐵鍋,各種運到關外的軍資貨物,那質量可比朝廷匠戶們造出的好太多了…
“呼!讚美長生天!應該是那顏首領,滿意珍珠的長相,才給了這樣一份厚重的回禮…對了!兄長,這位那顏好像不是蒙古人,是投靠南方萬戶的女真酋長。他們不僅身上有精良的鐵甲,馬上還有更多的鐵器與鹽。我悄悄看了幾眼,恐怕這樣的大鐵鍋,還有十件!那些馬背上的口袋,可能也都裝的是鹽…”
“!!十件大鐵鍋?一個價值二三十匹馬,那就是,好幾百頭大牲口?…一袋鹽四十頭羊,三十袋的話,上千頭羊?…”
想到這樣一筆驚人的財富,酋長敖哈拉眼中冒出貪婪的光,望向南邊的披甲人。但很快,看到那些反光的鐵甲與武器,還有那一張張凶悍的麵孔,他剛剛燃起的貪心又迅速熄滅下來。這可是真正強悍的大部落精銳,河邊部這樣的小部落,能不被對方屠了、搶了,都是長生天開眼、先祖庇佑的結果了,哪裡還能打對方的主意?
而眼下,對方既然收了女人,又賜下回禮,表現出了難得的善意,那就能稍稍鬆些警惕,邀請對方進寨子裡談話了。要是把對方晾在外麵,把大部落的“那顏”又惹的發怒了,那才是自尋死路…
“不是蒙古人?是女真人?新投靠南方萬戶的女真大部落?…嗯,這就能說的通了。難怪他們的馬這麼少,裝備又這麼精良…估計是大江中下遊的海西部族,不知道哪個漢人大酋長冊封的女真衛所?”
“這樣的海西部族,我也在江上見過,好像有好幾支強大的大部落。他們若是倒向萬戶,萬戶是一定會厚賞的!…但畢竟是女真部落,在南方萬戶那裡沒有根基,就隻能到北邊來征馬征丁,還比萬戶手下的那顏老爺們和氣許多,竟然還給大鐵鍋…”
酋長敖哈拉眼神閃動,看著那些明顯的女真勇士樣貌,在腦海裡補充出了“對方的來曆”。當然,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穿鐵甲的勇士,是手裡的弓刀,是騎著的馬,以及對方背後強大的萬戶背景!
“呼!這支出現的大部落精銳,估計人生地不熟,摸不清我們的底細,才沒有那麼殘暴…或許,他們的到來,對我們河邊部,並不是什麼壞事?…”
酋長敖哈拉又想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定。他狠狠咬了咬牙,對兄弟布勒吩咐道。
“布勒!你剛混了個臉熟…再去一次!邀請對麵的披甲人,進到寨子裡歇息!煮上馬奶,宰兩頭羊好生款待…再找個會女真話的,好好問問他們的來意!”
“啊?讓我去,請他們進寨子?那…兄長你呢?要把丁壯都帶回寨子嗎?…”
“不,我不回去!狼和老虎呆在一個山洞裡,實在是太過危險!我就帶著青壯騎兵呆在寨子外麵,紮帳篷歇息…你就說,我把寨子裡的住處,讓給尊貴的那顏首領!再讓部族裡的寡婦、女奴,好好款待下這些披甲勇士…”
“兄長!這些都好說…可要是對方征丁口、馬匹和牲畜,我又怎麼回答他們?…”
酋長敖哈拉眯起眼睛,像是狼一樣想了片刻,才再次開口。
“你先談著,姿態放低些,好好款待兩天,看看他們的胃口有多大…等他們逼得緊了…我再出麵道歉!”
“長生天庇佑!不怕他們胃口大,就怕他們胃口小,隻盯著我們一家…這可是一頭過江來的巴爾虎,我得好好想想,該把他們往哪裡領,吃上些什麼野狼和野兔!…”
“?!…”
布勒瞬間睜大了眼睛,若有所悟。數息後,他從親信那裡拉來一匹新馬,靈巧地翻身而上,又一次往南邊的披甲人那裡奔去。而這一次,他帶了一個女真部落出身的牧奴,臉上也擠出了更多的笑。
“尊敬的那顏大人!請您帶著人馬,進我們的寨子歇息…寨子裡有羊奶酒和羊肉,還有舒服的木頭帳篷!…”
片刻交談,停駐許久的王國買馬隊伍,終於再次行動起來。很快,在河邊部不做抵抗的情形下,鏗鏘的鐵甲踏入了忽裡平寨,並且直入最腹心的衛所營房。這座大明留下的堅固營寨,絲毫沒有發揮作用,就實際落入了王國隊伍的手裡。因為,決定這片河邊草原歸屬的,從不在寨子之內,而在寨子之外,是遊牧的生存方式與生活…
感謝大家的投票支持呀!昨天仔細查了許多遊牧的經濟基礎資料。這兩章會從底層的經濟基礎構建上,好好揭示一下蒙古遊牧部族的生存邏輯與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