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再次因主考官突發惡疾而將科舉考試推遲一月的消息,如臘月寒風般刮進京城舉子們寄居的客棧與會館。前日還在書案前奮筆疾書的學子們,此刻攥著推遲告示的手指微微發顫,燭火在他們青白的臉上投下扭曲的陰影。這已是第二次科舉延期,先前暗中籌措的大筆銀兩相送主考官疏通關節,如今全打了水漂,恰似石沉大海再無回響。
幾個舉子壯著膽子摸到主考官府邸,卻見朱漆門前鐵甲鋥亮的官兵如雕像般肅立,腰間長刀泛著森冷寒光。為首的舉子剛要開口詢問,便被士卒按劍嗬斥,寒光擦著耳畔劃過,驚得眾人踉蹌後退。暮色中,他們望著緊閉的朱門,冷汗浸透了夾袍,這才如夢初醒——往日隻聞坊間傳聞的官場暗流,此刻竟實實在在地裹挾住了自己的命運。
往日熙熙攘攘的酒樓裡,再不見揮毫題詩的意氣書生。那些曾高談闊論治國方略的年輕麵孔,如今或垂頭盯著杯盞中浮沉著的茶葉,或對著窗外飄飛的柳絮怔怔出神。有人攥著家書喃喃自語,有人將寫滿策論的紙張撕得粉碎,滿地狼藉恰似他們破碎的仕途夢。
程景浩斜倚在酒樓樓梯的雕花欄杆間,望著樓下這幅眾生相。灰色的丹糯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起伏,碗中深褐色的苦藥,在陽光及燭光反射下映得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也不用細查問也估到是六皇子的謀劃,想起那些舉子們煞費苦心送出去的銀票如何變成了其庫房裡的真金白銀,儘管息他自己無關與沾不到什麼好處,他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一陣粗糲的笑聲,驚得梁間棲息的燕雀撲棱棱亂飛。在這寂靜壓抑的酒樓裡,這笑聲如同利刃,劃破了滿室愁雲慘霧。
程景浩摩挲著袖中還帶著藥香的絲帕,望著樓下那些失魂落魄的舉子,眼底泛起冷冽的光。這些人平日裡峨冠博帶,在詩會上搖頭晃腦談著聖賢之道,卻背著人用銀票敲開主考官的後門。他見過他們如何在青樓裡摟著歌姬,嘴裡卻念著“非禮勿視”;也見過他們為了疏通關節,將寒門學子的盤纏踩在腳下。如今看他們如喪家之犬般惶惑的模樣,胸腔裡翻湧的快意比冬日裡的烈酒還要滾燙。
窗欞透進的微光灑在案頭藥碗上,深褐色的藥汁泛著油亮的光澤,這兩個月來他日日飲下的苦澀湯藥,此刻竟帶著幾分蜜餞般的回甘。指尖劃過碗沿凝結的藥垢,他忽然仰頭大笑,驚得簷下風鈴叮當作響——原來最痛快的報複,遠比金山銀山更教人酣暢淋漓。
深夜的京城如巨獸蟄伏,蟬鳴裹著濕熱的風掠過青瓦。程郭酒樓的鎏金匾額在夜色中泛著幽光,本該緊閉的朱漆大門卻突然震顫起來。天氣晧熱,程景浩蜷縮在三樓走廊間光潔的地板,懷裡抱著每晚陪他入睡的深灰色女袍。敲門聲如驟雨般砸來的刹那,他利落地翻身而起,借著房梁垂下的藤蔓如靈貓般滑下,腰間兵器與梁柱相撞,發出清越的脆響。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裡,月光傾瀉而入,映出外頭數十名玄甲侍衛。為首的玉麵少郎臉帶趕路的疲憊可雙眼看見開門者發出亮眼的耀彩。程景浩倚著門框挑眉,露出兩排雪白牙齒,薄而顯冷血的唇角勾起一抹戲謔:“六皇子這次下了血本啊,居然千裡迢迢把你給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