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陽縣位於商州東南部,緊鄰北邊的商南縣,兩縣相距不過五十裡。
去歲九月,本地佃農王衝便是在此聚眾起義火燒縣衙,時任豐陽知縣一家老小全部葬身火海,朝廷稱此為豐陽之亂,而後派出廂軍圍剿方才平息。
王衝戰敗後率眾南下退往錫義山,卻自此在豐陽埋下了不安分的種子。
果然不到一年時間,當範褒率領數百部眾回到豐陽鄉野時,剛一打起王衝昔日的旗號,竟真的火速聚起了四五千眾,其號召力可見一斑。
驚聞城外有大軍聚集出沒,上任不過半年的豐陽知縣自然是大為惶恐,不等探清敵情便主動釋放善意,連忙準備了百餘頭肥豬和數百隻羊犒賞匪軍,又從縣城的幾座酒樓內收刮了數百壇好酒給範褒的大軍送去。
而實際上範褒此次召集舊部,針對的隻是商南縣城裡的種樸,卻不料啼笑皆非地引起了連鎖反應,最終範褒倒也領了豐陽知縣的人情,決定不進城騷擾,隨即下令大軍北上三十裡。
大軍在豐陽縣與商南縣之間的平利鎮駐紮,搭起了五六百多頂帳篷,也來不及用營柵,便讓士兵在大營周圍挖了壕溝,埋上鹿角,又派出十幾巡哨四處警戒,準備以此為進攻商南縣城的大本營。
這天夜裡,部將王乞驢來到範褒大帳外,親兵上前行禮,王乞驢看了看大帳問道:“範頭領如何?”
親兵搖搖頭:“這幾日情緒不太好,一直在借酒澆愁。”
“待我去勸勸他。”
走到大帳門口,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王乞驢掀開帳簾,隻見範褒獨自坐在酒桌前飲酒,王乞驢走上前笑道:“喝酒卻無菜,範頭領這是在喝悶酒嗎?”
範褒酒量雖好,但畢竟喝掉了三大壺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將碗中酒一飲而儘,酒碗重重一擱,咬牙恨道:“聽聞京兆府那個鳥太尉已經出兵東進,咱們攻了好幾日卻又攻不下縣城,眼看折了五六百弟兄,怎不叫人愁悶?!
最可恨的還是錫義山上那些個均州鄉黨,單安劉豐等皆是無恥小人!老子接連放出了數道快馬向山寨求援,回信卻如沉了湖一般!”
這話自然讓均州出身的王乞驢略略有些不悅,但他還是陪著笑臉勸道:“隻不過是敗了幾陣,咱們手上可還有四千多兄弟,範頭領何必如此沮喪?
至於山寨那頭,我想單頭領絕不會坐視不管,定是回馬路上耽擱了也說不準,眼下我錫義山風頭正盛,說不定是均州官軍堵了要道。”
“唉!”
範褒自顧又滿了一碗酒,搖頭歎了口氣道:“自跟隨王衝大哥反了朝廷以來,老子就沒怕過什麼!去年遭了官兵四次圍剿,什麼危險的境地未經曆過,隻這次王大哥卻不在了,好教我心慌不已!”
王乞驢猶豫了片刻沉吟道:“王頭領的血仇我們自是要報的!不過這幾日攻城時,我親眼看見了城牆上的那種衙內,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種家小子!”
提起仇敵,範褒似乎酒醒了一般,眉頭一皺:“不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有什麼異樣?”
“倒也不是異樣,隻覺得縣城裡那個種衙內和我此前在鄖西所見的那小子,不太、不太像......”
範褒突然抬起頭來,紅腫的雙眼死死盯著王乞驢,一字一頓道:“王乞驢,你此言何意?那種家小子先割我一耳,又殺害了王大哥,老子至死不忘!你若是想勸我放棄攻城,老子第一個剮了你!若不是看王大哥昔日看重你,如今我軍中怎會留你這外鄉人?”
王乞驢這才意識到範褒似乎會錯了意,趕忙閉上了嘴巴,心中暗道許是城牆高處自己看走了眼呢?
未及多想,一名士兵奔來,附耳對王乞驢低聲說了幾句,王乞驢心中一驚,連忙對範褒道:“範頭領,外頭有情況,請範頭領隨我同去!”
“這......這就來!”
範褒猛地站起身,腳下卻在打晃,顯然是酒意上了頭。
見狀王乞驢隻好揮手招來幾名範褒的親兵,急聲道:“你們快把範頭領的酒醒了!”
說完,他轉身便快步離去,幾名親兵連忙去打水給範褒洗臉醒酒。
......
王乞驢急急忙忙率領數百人來到大營外的壕溝前,一名小校連忙上前見禮。
“是何情況?”
“王副將,官軍騎兵已經退去,卻在外麵留了一物。”
“是什麼?”
“小的也說不清楚。”
王乞驢一把推開了小校,探身向外頭望去,月色中隻見壕溝三百步外放著一個方形的黑漆漆的東西,其他便沒有其他東西了。
王乞驢看了看周圍,並沒有騎兵或者埋伏存在,但他還是不敢大意,強令一名士兵越過壕溝去看看。
士兵隻好咬牙跑了過去,片刻奔回來大喊道:“是一隻木箱。”
“木箱裡頭是何物?”
“小的不清楚!”
“把木箱抱上來!”
不多時,士兵去而複返,懷中抱著一隻木箱子,又將箱子放在地上。十幾名士兵拿著盾牌保護著王乞驢,以防官軍有詐,王乞驢看了看喝令道:“打開箱子!”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用槍尖挑開箱蓋,眾人都嚇得蹲下,半晌忽然有人大喊:“裡麵是顆首級!”
眾人這才探頭細看,果然是一顆人頭,一名士兵跑上去提起人頭,忽然大喊起來:“是張謝留張頭領!”
眾人大驚失色,竟然是張謝留的首級?
王乞驢推開眾人,上前細看,果然是好兄弟張謝留的首級,他一下愣住了,張謝留被殺,那麼他手下的一千兵呢?
王乞驢的表情十分難看,可想而知石子坡上的千餘人馬已經全軍覆沒,如今隻剩下大營中這四千多弟兄,卻久攻縣城不下,僵駐於此地孤掌難鳴,而京兆府來的援軍此時必然已在近處,這顆首級便是最好的戰書。
王乞驢儘力壓抑住心頭的驚慌,重重哼了一聲,對左右道:“此事誰也不準傳出去,誰敢傳出去,老子要他的小命!”
他轉身一邊向大營內走去,一邊低聲朝心腹親兵傳令道:“快讓軍中的三位均州頭領來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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