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卯結束之後,王祿自顧回了後宅歇息,再有十來日便要啟程前往東京參加吏部銓試,於是近日縣裡的事務便統統交與縣丞夏安鐸主持。
此時王祿又聽下人來報,道是押司劉鴻前來求見,細想過後自然明白所為何事,王祿倒也並未拒絕。
王祿先前在竹山縣任縣丞時,便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而劉鴻也有同樣的特質,兩人私下的關係向來不錯,於是便坐在一起,先說了一些近日縣裡發生的逸聞趣事。
待屏退下人後,劉鴻很快談起了張辰的事情。
“縣尊老爺,今日我已經與三郎透露過了,來和老爺回話,三郎是想做巡檢的。”
王祿應了一聲,點頭道:“你外甥年少大才,女媧廟一案若無他絕難破獲,本官為他向州裡請功,舉薦其轉做巡檢並不失當。”
劉鴻看了一眼王祿,咽了咽口水道:“也不瞞老爺,其實我這外甥是個苦命的,從小失了娘親,這幾年父兄三人又儘皆故去,家中隻剩下祖父和小妹,或許是性子打磨得不佳,說話做事難免......他到底才十八歲,若有些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老爺多加擔待。”
停頓了一下後,劉鴻又沉吟道:“三郎心中有大誌向,應該是非常想做巡檢的。”
聽到劉鴻的暗示,王祿自然立刻意會。
還記得那一日在義莊外,與張辰的第一次交流,一開始還以為這名少年隻是故弄玄虛,卻沒曾想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做起事來頗有分寸,而結果也令他十分驚喜。
忽而又想到另一個夜晚,桌案上滿滿當當的金餅子,王祿的臉色有點紅了,突然自慚地笑了笑,於是戲謔地說道:“你倒不必擔心這張三郎,他的性子可穩當得很,就是有些太圓滑老到了。”
劉鴻趕忙道:“三郎說,隻要縣尊老爺這回幫他,他會記著一輩子恩情。”
王祿聽到這裡立刻側目,想了想歎道:“這個本官自然是知曉的。”
劉鴻道:“可是文書被夏縣丞攔了下來,而老爺近日不與三郎相見,許是有些不方便說的難處?”
王祿搖頭道:“三郎的事情,本官當然會儘力。隻是由吏轉官,主要還得看州路上官的意思。至於夏安鐸為何攔阻,本官已經是猜了個大概,隻是不好胡說。”
說到這裡,王祿慢慢站了起來,在寬敞的廳堂裡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轉頭道:“既然如此,本官再想個彆的辦法。”
“夏縣丞到底與三郎有何仇怨,竟然不惜駁了縣尊老爺你的決定?”劉鴻小聲道。
王祿皺了皺眉,心一橫,目光也堅定了幾分:“夏安鐸到底是憑借父蔭,如今也隻是縣丞,他能做的也隻是攔一攔驛馬,又能奈本官這個知縣何?罷了,本官便親自去州裡一回,與公當麵說話!”
劉鴻心中一震,欣喜道:“老爺拿主意便是。”
王祿的辦法,是親身攜帶舉薦文書去一趟州裡,直接遞交給房州知州李雋。
尋即後宅與劉鴻商議完之後,王祿便重新擬寫了一道舉薦文書,之後小心地疊放好藏於袍袖中。接著召來了吏房的新任主吏周博,道是午後召集縣丞縣尉幾位親民官,重新討論舉薦張辰的事宜。
由吏轉官,這在大宋是極為罕見的,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早在太宗年間,便有積年老吏有功轉任為縣尉的案例。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隻要有功績,再有貴人,能力經得起考驗,什麼都不是問題。
縣丞夏安鐸得到消息後,並未立刻行動,而是深深皺起了眉頭。王知縣今天這麼乾,用意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定是要拚儘全力舉薦張辰由吏轉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孟子臨聽到消息,也從家裡匆匆趕去了縣衙。近日他這位縣尉可是忙壞了,西北戰事又起,征召民夫籌措軍糧的事宜正是焦頭爛額,幸虧家中養著兩名年輕貌美的小妾,否則連壓力都無法釋放。
孟子臨到了縣尉司廳,便有公人前來傳話,道是縣丞夏安鐸有請,自然是欣然前往。
最近他並沒有向“背叛”自己的劉鴻與張辰發難,倒不是因為孟子臨忙得無法分心,而是他向來明白官場中的一些規則與手段,對付敵人不能魯莽衝動,最好的時候便是得在他風光之時將其打倒。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見禮罷,孟子臨便徑直說道:“縣尊是非要舉薦張辰了?”
夏安鐸沉聲道:“我早就預料到了。這張三郎幫了他大忙,如今更是有望轉為京官,這是何等功勞,王知縣投桃報李再正常不過。”
孟子臨此時的神情愈發凝重,在他心裡恨不得把張辰這個表麵笑嘻嘻的少年一刀砍死,若是真讓他得了逞,自己恐怕要睡不著了。
於是想了想,試探地問道:“夏兄莫不如問問東京城裡?”
廳內沉默了一陣,夏安鐸搖頭道:“我父兄都已故去,加上新上任的天子對慶曆舊臣向來有些微詞,許多關係或許用不上。”
孟子臨無奈地歎聲道:“唉!難不成真要看那山野小兒成了官?老天無眼,怎叫此奸滑將來成了氣候......”
夏安鐸冷冷地抬起頭來,似乎對孟子臨十分不屑:“奸不奸滑倒不知曉,也與我無關,畢竟我與這張辰未打過交道,與他並無私仇。
隻是若坐視此人在我治下轉了官,將來九泉之下我有何麵目去見先父?我並非故意為難張辰,可他偏偏姓張!還是華陰張!西賊之後,焉能做官?”
孟子臨哪裡管得了那麼多,隻要夏安鐸願意幫著他對付張辰,便是同道中人,聞言隻點頭道:“夏兄說的是。既如此,我們便托辭不去王知縣那裡商議罷了!反正他很快便要上京了。”
“拖是沒法拖的,哪能拖十餘日?”
這時夏安鐸靈光一閃,又脫口道:“不如便允了此事!”
說出口之後,夏安鐸細想了一下,再解釋道:“我忽然有個想法,王知縣既鐵了心舉薦張辰轉官,我們若再三阻攔免得要與他交惡,將來相處未免難過。
乾脆遂了他的願,便讓那張辰轉了官身,隻是任職的地方卻可以設法動一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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