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王祿尚在竹山縣的期間,張辰已是敞開手腳多次主動拜訪,兩人由於密切的聯係越發熱絡起來。
其實王祿從那一夜自認與張辰“同流合汙”後,心中便已認可了張辰。雖然在他眼裡,這名過於成熟老練的少年令他不得不留了心眼提防著,但至少從張辰的表現來看,此人暫時是可控的。
以至於王祿前往房陵敘職時,在上官及州府同僚麵前,也毫不吝嗇對這名小貼司的稱讚。
加上張辰這回在破獲陳恪的命案上,確實是立了大功,所以隻要張辰不做錯事、不亂說話,待王祿自己載譽而歸後,定然也不會忘記對張辰的提攜,“升職加薪”基本沒有阻力。
問題隻在於,他想把張辰放到什麼位置?
其實在等待王祿歸來的這段時間裡,張辰對有關自身前程的事情,能做的事,都已全力去做了,設法開發些產業多蓄銀錢,儘力結好縣衙同僚,除此之外便隻能是靜候佳音了。
果不出其然,由於陳恪的命案破獲得實在漂亮,房州知州李雋報呈京西路後,案牘又一路直送東京城,年輕的天子十分重視此案,最後令宰相曾公亮親自擬旨下發,竹山縣一眾官吏統統得了賞賜。
許是吳通孟子臨趙清等人明智,及時在送呈州府的文書中附加了私料,而房州知州李雋似乎也不想這樁朝廷關注的大案破得美中不足,免得牽連己身,於是乾脆修改了一番,將吳通等人的過失統統略去。
最後留下的,自然皆是對竹山縣上下人等的褒揚。
其中吳通、王祿兩人自然是升了官,而相比吳通被遷為隨州通判,王祿顯然是收獲更大,不僅被擢升為竹山知縣,甚至還得到了一個前往東京參加吏部銓試的機會,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何謂“銓試”,這便要說起大宋複雜的官員製度。
簡單來說,宋朝官員的來源包括科舉製度下的官員、特奏名的官員、恩蔭之下的官員等等。雖然他們做官的來源複雜,但是他們做官的路徑大部分都是“選人京官朝官”。
“選人”代表的是地方的下層文官,基本都是從八品到從九品的官員。
“京官”、“朝官”,顧名思義,是指在京的文官,前者是指八、九品低級文官,後者是指七品以上的中高級官員。
宋代做官其實都是慢慢從小做到大的,不像影視劇中所描述的那樣一做官就是五六品官員,宋代的官員大部分都是從選人開始做起的。
除了科舉考試前三名,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狀元、榜眼、探花這三人可以直接成為京官,其餘的人都要經過選人這一關,可其中會有很大一部分人一生沉淪在選海之中,成不了京朝官。
但從地方到中央又談何容易?從選人成為京官、朝官,那是多少掙紮在地方的大宋官員,一生的夢想!蘇軾就曾經說過:“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之久”!
而選人要想成為京官、朝官,必須要經過下麵的一些步驟。
首先是根據大宋《改觀法》的要求,由勘磨院或者勘磨司考察選人在差遣任職期間有無犯錯,沒有犯錯之後,勘磨這一關就算是過了。
然後是選人的任屆規定及考第情況。任屆規定就是看選人擔任差遣的年限,通常的基本要求是三任六考,後邊甚至加到了四人十考。
第三步就是進行考試,在官員們經曆了科舉考試的折磨之後,很大一部分人還要經過銓試。銓試通常由管理選人們的專職機構審官院來負責。
故而王祿此次得到的銓試,便是直接進入了成為京官的第三步,若能在銓試中好好表現,而後得到舉主舉薦,獲到一封改觀狀舉薦書),那麼便提早可以擺脫選海,搖身一變成為前途無量的京官了!
熙寧元年七月十三,風光無限的吳通和王祿齊齊回到了竹山縣,王祿與吳通做了交接後,自然是按照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規矩,火速調整了縣衙的人事結構,在六房中儘皆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其中劉鴻便以押司兼了兵房主吏。
獨獨張辰的事,卻沒有聽到確定結果,而王祿歸來後,竟一次都沒傳喚過自己,甚至連求訪也被無情地拒絕,新來的縣丞夏安鐸倒是提醒過,縣尊老爺近日在準備銓試,很快又要上京了。
一日趁點卯的機會,張辰提早來到縣衙正堂前等著,剛好見到劉鴻從班房裡出來,張辰便上前見禮,打聽內情。
劉鴻低聲透露道:“三郎,你的事情有些波折,一會點卯之後,我們尋個地方細說。”
張辰這陣子早已忍得心急,便不動聲色道:“舅舅不妨先說個大概。”
劉鴻轉頭看了看四周便點頭道:“其實王知縣並未忘記你的功勞,先前你也與我說過此事,言稱他曾有意擢你去吏房主事。
近日王知縣回來竹山履新,我哪能不給三郎說好話?我先前便在知縣跟前說,女媧廟命案後縣衙中有功諸人皆得了升遷,而三郎你儘心出力最大,何不讓你主事一房,哪怕是工房也可......”
張辰的心情很複雜,聽到這裡好像很順利,但劉鴻話說一半顯然是後頭“有些波折”。
正好有幾名公人從旁邊經過,舅甥兩人偶爾揖拜回禮,稍微打斷一下談話,張辰與劉鴻隻得重新選了個僻靜的角落說話。
劉鴻又小聲繼續道:“王知縣沒同意,反而是準備向州裡破格舉薦你去下頭青陽鎮當巡檢!那好歹可是正九品的官兒啊!竟然要將你從吏轉官呐!
當時幾位親民官都在堂上聽得明明白白,唯有孟縣尉有些不願意,其他人倒也沒吭聲,所以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送往房陵的文書還是我親自寫的,給知縣老爺過目後,便準備遣驛馬送去,不料還未出發,竟被新來的縣丞夏安鐸攔住了,王知縣卻也沒給個答複,於是事情就這麼僵著了。”
張辰不由得瞪眼道:“這是為啥?”
劉鴻想了想,低聲問道:“三郎與夏縣丞有沒有什麼過節?”
張辰白眼道:“這位老爺可是新來的,我從未與他打過交道,現在最多隻是在縣衙裡見過幾次麵,除了見個禮就連話也沒說過。”
劉鴻疑惑道:“那是怎麼回事兒?”
張辰頓時心下惱怒,苦笑道:“我到竹山縣來不過兩個月,這位夏老爺來了卻不過幾日,哪裡知道踩了他哪條尾巴?還有,他到底是什麼來頭?竟使得王知縣都不願意見我了。”
劉鴻輕歎道:“三郎不必擔憂,到底夏縣丞也隻是縣丞,不是縣尊。這陣子我試著與王知縣說幾句好話,看事情還能不能有轉機。”
張辰本想多問幾句,但終究還是沒問出口,於是點了點頭揖拜道:“舅舅幫了大忙,三郎記在心裡。”
劉鴻矜笑著拍了一掌張辰的膀子:“自家人還說啥客氣話?”
眼看點卯的時辰到了,兩人也沒時間多說,便一起回了正堂。
幾位親民官倒是姍姍來遲,一身嶄新官袍的王祿領頭出現時,張辰自然是跟隨眾人向其施禮。王祿倒是不動聲色地向張辰點了點頭,而後又麵無表情恍如無事發生一般,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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