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鴻,年已四十有二,他在竹山縣衙裡摸爬滾打已有十餘載,是個名副其實的積年老吏。
當馬武風風火火地闖入縣尉司廳,滿臉焦急地要向他稟報時,他始終頗為淡定,隻是稍稍瞥了一眼馬武便有條不紊地朝縣尉孟子臨拱手告退,隨後拉著馬武去外頭敘話。
心中暗自思忖:這馬武素來穩重,今日怎會如此慌張?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
劉鴻不禁皺起了眉頭,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馬武冷靜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馬武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結結巴巴地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劉鴻。
聽完之後,劉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何嘗不明白裡麵的門道?
隻是一得知此事乃外甥張辰的主張,劉鴻後半段都未聽完,便急眼失去了耐心,隨後隻叮囑馬武先行前往班房召集人手待命,不可輕舉妄動,並交代此事不可宣揚,且所需人手隻要親信,旁的人一概不許要。
須知縣衙裡的弓手們也分了派彆,他和馬武的人皆是屬於縣尉孟子臨一頭,孟子臨又與知縣吳通不太對付,而阿樹這個疑犯又偏偏是吳通點名要收押的。
“初來乍到便管上閒事兒,假以時日那還得了?”
劉鴻在廳內來回踱步,心中翻騰著疑慮和顧慮,他本有意前去敲打張辰一番,但剛邁出兩步,又猶豫著轉身,臉上露出苦笑。
“此事或許對孟縣尉有利?”劉鴻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可在這風口浪尖上,他未必敢與吳通正麵交鋒。”
正當劉鴻在縣尉司廳外猶豫不決時,倒是那個縣丞王祿,此刻恰好徐徐而來。這位縣丞與劉鴻私下裡倒是相善,否則也不會在劉鴻求自己安頓張辰時,滿口應允了下來,爽快地收錢辦事。
有道是水淺王八多。竹山縣雖小,幾位親民官卻也形成了各自的山頭。
如今是知縣吳通、主簿趙清聯手一邊,掌管武事的縣尉孟子臨自成一頭,唯獨二把手縣丞王祿不參與他們之間的紛爭,平時行事寬厚平和,鮮少與人起爭執,一副不偏不倚的模樣。
因此劉鴻與王祿交好,更多的隻是常見的人情來往,並不是吃著縣尉這頭又靠向縣丞那頭,要知道在官場上做牆頭草可沒什麼好處,遲早是要被連根鏟起,這是最忌諱的一點。
“劉押司。”王祿的神情仍舊是不急不躁,笑吟吟地打著招呼。
“啊,見過縣丞老爺!”劉鴻如夢初醒,急忙躬身向王祿施禮,心裡卻有些不明所以,往常王祿從不來縣尉處走動,怎地今日卻轉了性?
“誒,押司何必這麼客氣?”王祿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笑容:“為何在此躊躇,可是遇著棘手的事兒?可是公事上做得不順,倒不妨與我一說,許是能幫襯上些。”
劉鴻的心猛地一跳,卻見王祿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那雙細長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王祿這個中間派平時是什麼作風,劉鴻自然是再了解不過,今日真就是撞了邪了。
但轉念一想,自己這個小押司能有什麼公事,無非是催收稅賦與協辦案獄,眼下本縣征收稅賦一事進展得倒是頗為順利,難道......?
“倒也不是什麼,隻是昨夜那樁命案著實令人憂心。”劉鴻決意稍作試探一番,雖然他對王祿的用意一頭霧水,但好歹縣丞也是手握實權,就算無法將他拉攏過來,至少也是個可使勁的地方。
“哦?”王祿聞言立即就是一愣,又道:“疑犯不是拿住了麼?此案水落石出在即,押司有何憂心?”
不是為了這個?劉鴻心中暗道,那你今日這番舉動是何用意?
劉鴻咬咬牙,隨後又低聲道:“老爺明鑒!小人方才得到了些消息,此案仍有許多讓人費解之處,許是出了些差錯......”
豈料王祿語出驚人,直截了當地說:“你是說抓錯人了罷!”
“這......”劉鴻被這話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急忙解釋道:“小人也拿不準,但人命關天,總要謹慎些不是?”
“但說無妨。”王祿似是來了興趣。
“老爺容稟,小人得到了些消息,昨夜抓的那疑犯阿樹,乃是昨日黃昏後才入的城,此事是有人證的......”
劉鴻一股腦將馬武朝自己稟報的事宜統統說了出來,但他沒搞清楚王祿的來意,並未敢直接提及張辰的名字,隻是含糊地表示自己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
王祿的臉色在聽完劉鴻的話後瞬間變得凝重,低聲又道:“你說的確實有理有據,但此事乾係重大,你可有把握能尋著人證?”
劉鴻不由得苦笑道:“找人應是不難,不過卻是難辦呐!那石氏乃苦主,昨夜那嫌犯可是她親手指認的,若是我們證明抓錯了人,那豈不是在說......她做了偽?
何況疑犯更是縣尊老爺點名收押的,就怕人證尋來了,卻也無濟於事啊!這不是掃了縣尊老爺的顏麵?此事若捅了出去,小人和底下一幫兄弟又豈有好果子吃?”
不料王祿又冷不丁來了一句:“孟縣尉對此事怎麼說?”
“小人這不正為難著呢,倒還未進去稟明縣尉老爺!”
王祿大手一揮,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與你一同進去便是,若是真冤枉了良善,豈不放跑了真凶?不可一誤再誤啊!
你莫忘了,死的可是陳太常的公子,早晚是要傳到東京去的,真出了差錯怕是誰也跑不了。亡羊補牢,猶時未晚啊!”
劉鴻頓時傻了眼,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驚愕。
這個王祿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看起來與世無爭,今日說話做事竟能如此雷厲果斷,簡直是形同兩人!難不成他是決意要靠向孟縣尉這頭,或是要對付吳知縣了?
此時此刻劉鴻還在原地發愣,卻見王祿的聲音卻忽而冷了下來,像是一股寒風襲來:“劉鴻!怎地還不走?莫非你以為此事能瞞天過海?”
這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不由得讓劉鴻打了個寒顫,卻聽王祿繼續說道:“不妨與你直言,陳太常實則是吾昔年的授業恩師,你們最後若真敢抓個傻子敷衍了事,就休怪我朝路府訴訟、上達天聽!”
“什麼?”聽到王祿這麼一說,劉鴻頓時額頭冒出了冷汗,終於是恍然大悟!此時此刻的暗流湧動,令他不禁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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