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江立在塵土飛揚的城門口,鼻尖仍縈繞著那縷若有若無的冷梅香。這氣味從青牛山腳一路追到潯州邊城,此刻卻在嘈雜的人聲裡變得稀薄。他攥緊腰間令牌,看著駐軍統領將城門守得如鐵桶一般,往來行商俱被攔在吊橋外接受盤查,心裡卻越發焦躁——那香氣昨夜還濃得像浸了雪水的梅枝,今早卻突然淡得像要斷了線。
"黃校尉,都查三遍了。"親兵抹著額頭汗珠跑來,"出城的車馬店、駱駝隊、甚至挑夫都沒放過,沒見著帶女眷的可疑人物。"雖然黃江現在是洛神穀的弟子,但他還保留著軍職。
黃江沒應聲,目光掃過城根下紮堆的乞丐。邊城的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混著牲畜糞便與劣質燒酒的氣味,可他偏能從這混沌裡捕捉到一絲異樣——那冷梅香裡,竟摻了點鬆煙墨的味道。
他猛地轉身,衝向街角那輛蓋著油布的煤車。車夫正趕著騾子要往城門挪,見他撲來,手裡長鞭"啪"地甩在地上:"軍爺說了讓過!"
黃江不理會,伸手扯下油布。黑黢黢的煤塊堆得老高,可那鬆煙墨混著冷梅的氣息,正從煤堆深處往外滲。他拔刀劈開煤塊,底下竟露出個夾層,蜷縮著個穿水綠襦裙的少女,發間那支梅花銀簪沾著半片煤渣,正是皇浦雲的孫女丫丫!
"人找到了!"親兵們歡呼著圍上來。黃江卻盯著少女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新勒的繩痕,可車裡沒有掙紮的痕跡。他忽然看向車夫逃竄的背影,鼻尖又捕捉到一縷極淡的血腥味,混在揚起的塵土裡,往城西的亂葬崗飄去。
"封鎖西城門!"黃江的聲音淬了冰,"他們要棄車走山路!"
丫丫蜷縮在車上瑟瑟發抖,見到黃江時,乾裂的嘴唇哆嗦著吐出幾個字:"母親,祖母他們被...被另外一兩個著青衫的帶走了..."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脆響。黃江眼神一凜,腰間佩刀嗆啷出鞘:"張都尉!帶三百精兵封鎖四門,嚴查所有車馬!"
士兵甲胄碰撞聲瞬間劃破暮色,城門處傳來沉重的關門聲,鐵鏈絞動如悶雷滾過街巷。黃江一腳踹開地窖木門,寒風卷著雪沫灌進來,他猩紅披風在風中翻卷如烈火:"李統領!跟我追!"
街角處,一輛烏篷馬車正瘋狂抽打馬匹,車輪濺起的泥漿甩在斑駁的城牆上。黃江翻身上馬,玄鐵長槍直指車夫背影,馬蹄踏碎薄冰濺起細碎冰晶。"抓住前麵那輛馬車!"他聲如驚雷,身後二十騎黑衣騎士如離弦之箭射出,鐵蹄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馬車突然拐進狹窄的胡同時,黃江瞥見車簾縫隙閃過一抹藕荷色裙角——那是女子常穿的雲錦料子。他猛地俯身貼在馬頸,長槍化作一道銀虹刺穿車轅,驚馬長嘶人立而起,車夫慘叫著被掀翻在雪地裡。
黃江勒住韁繩,槍尖抵住車夫咽喉時,卻見對方嘴角溢出黑血。"晚了..."車夫獰笑著吐出最後一口氣,烏篷車裡空無一人,隻有半片繡著並蒂蓮的絲帕飄落在積雪中,被馬蹄碾碎成殘紅。
黃江氣得渾身發抖,青筋暴起,他一腳踹開車夫屍體,怒吼道:"狗東西!竟敢耍我!"死者雙目圓睜,嘴角還掛著黑血,顯然是早就服了毒。他伸手探向車夫鼻息,冰冷的觸感讓他心頭一沉。
"搜!給我仔細搜!"黃江嘶吼著拔劍劈開車廂木板,裡麵空蕩蕩的隻有幾捆乾草。他親自鑽進車廂翻找,車座下、夾層裡,連一絲女人的發絲都沒有。
"宗主夫人呢?少夫人呢?"他揪起車夫衣領猛晃,屍體軟塌塌地垂著腦袋。車轅上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亂響,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黃江突然想起什麼,踉蹌著後退兩步,腰間玉佩撞在馬鞍上發出脆響。他望著空蕩蕩的車廂,又看看山路上蜿蜒的車轍,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調虎離山!"四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紮進他心口。遠處傳來晨鐘轟鳴,他猛地拔劍斬斷韁繩,戰馬受驚長嘶,他卻僵在原地——此刻恐怕早已......黃江不敢再往下麵想。
黃江站在街口,猩紅的光映得他臉色鐵青。巷子深處傳來士兵踹門的聲響,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他心上。他抹了把臉上的灰,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懷裡揣著的令牌邊緣已被汗濕,那是皇浦雲親授的調兵符,此刻卻重如千鈞。
"都給我仔細搜!"他嘶啞著嗓子喊,聲音在空蕩的街巷裡撞出回聲。士兵們正挨家挨戶地翻找,瓦片被踩碎的脆響混著器物碎裂聲,驚得簷角烏鴉撲棱棱飛起。街角那戶米鋪的地窖已被撬開,兩個兵卒正拿鐵釺往下鑿,泥土混著穀糠簌簌落下。
黃江忽然想起三日前宗主交代自己的眼神。那時皇浦雲拍著他的肩,說"我夫人與兒媳她們你一定要看好,必要時帶回青莽山脈內。",可如今整座城池快被翻過來,連枯井都用長繩探過,仍是連半片衣角都沒尋著。他摸了摸腰間的佩劍,劍鞘涼得刺骨——若是找不到人,彆說其他什麼,自己內心都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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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江叫士兵繼續搜,他卻立於城樓之上,指尖深深掐進城磚縫裡。已在此守了整整五個時辰,雙眼熬得布滿血絲,卻仍死死盯著城外蜿蜒的官道。
城內火把連成遊龍,士兵們挨家挨戶搜查的動靜隱約傳來,連耗子洞都翻了三遍。可每回來報信的親兵,都隻是垂首遞上空白的竹簡——宗主夫人與少夫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報——"又一名斥候策馬奔來,馬蹄踏碎暮色,"城西密道發現可疑足跡,似是孩童留下的!"
黃江猛地直起身,腰間佩劍嗆啷出鞘:"帶十騎隨我去看!"話音未落,卻見那斥候臉色發白:"屬下...屬下已追至亂葬崗,腳印在墳堆裡斷了。"
夜風卷起紙錢灰撲了滿臉,黃江望著城外影影綽綽的黑鬆林,忽然想起臨行前皇浦雲攥著他手腕的力道。"護住她們"三個字還在耳畔發燙,他卻連夫人的衣角都沒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