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浸透了中軍帳的每一寸角落。皇浦雲枯坐案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份措辭嚴厲的聖旨,宣紙上“征討金州”四個朱紅大字,像四隻眼睛,冷冷地盯著他。
金州……秦嶽……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位老友的麵容,爽朗的笑聲似乎還回蕩在耳邊。他們曾在月下對酌,談兵論道,秦嶽拍著他的肩膀說:“皇浦兄,他日若有難處,金州十萬兒郎,唯你馬首是瞻。”如今,朝廷卻要他去征討這位“唯他馬首是瞻”的老友,去攻打那個向來“自主”,卻也從未公然反叛的金州。
疑點太多了。金州地處邊陲,雖自成一體,自從皇浦雲表示為姬子雲征伐四方時,他就年年上繳賦稅,從未有過不臣之舉。秦嶽更是對他敬重有加,書信往來從未間斷,字裡行間皆是赤誠。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是朝中有人見他兵權日重,故意設下此局,讓他與秦嶽反目,從而坐收漁翁之利?這是試探,試探他是否擁兵自重,是否心向朝廷。
可若真是朝廷之意,想要徹底收複金州這片“化外之地”呢?近年來,藩鎮割據之勢做大,朝廷或許是試探自己?想拿金州開刀,殺雞儆猴。秦嶽的“自主”,在朝廷眼中,或許早已是眼中釘肉中刺。
皇浦雲眉頭緊鎖,拿起案上的一枚虎符,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他與秦嶽交好,朝廷不可能不知。派他去,究竟是信任他的能力,還是篤定他會束手束腳,甚至逼他做出抉擇?若他抗旨,便是不忠;若他真的揮師金州,便是不義,更是將自己推向一個危險的境地——秦嶽未必會束手就擒,金州民風彪悍,一旦開戰,勝負難料,即便勝了,他也會落得個殘殺故友、損耗國力的罵名。
窗外,風聲鶴唳,如同鬼魅低語。皇浦雲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帳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這道聖旨,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分水嶺。他必須做出選擇,一個關乎他自己,關乎金州,甚至關乎整個天下格局的選擇。他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要穿透這重重迷霧,看清朝廷真正的意圖。而眼下,或許隻有先穩住陣腳,靜觀其變,再從長計議。他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密信,召心腹將領前來議事。孤燈之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凝重,一場無聲的風暴,已在他心中悄然醞釀。
殘燭搖曳,皇浦雲獨自站在軍帳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佩劍。帳外寒風呼嘯,卷起地上枯草,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他望著案上那份措辭微妙的調令,目光沉沉。
三年前,他率鐵騎踏破博州,血染征袍打慶州,換來邊境安寧;兩年前,他平定巴州,潯州,將版圖拓展千裡。這雙手,曾為姬氏江山撐起半壁屏障,如今卻要揣摩著龍椅上那人的猜忌。
“將軍,夜深了。”親兵在帳外低聲提醒。
皇浦雲擺擺手,指尖劃過調令上“即日征伐金州”六個字,墨痕如新,卻透著刺骨的寒意。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報,京畿衛戍已悄然換防,換上的皆是皇帝心腹。
“嗬。”一聲輕笑從喉間溢出,帶著幾分自嘲,幾分悲涼。他轉身望向帳外沉沉夜色,寒星點點,一如當年自己進京時的情景一樣。那時的姬子雲,尚需他護在身後,如今卻要卸磨殺驢了麼?
手中佩劍似有感應,發出輕微嗡鳴。皇浦雲握緊劍柄,指節泛白。若真要拿他立威,這萬裡江山,他又豈會拱手讓人?隻是……帳外傳來更鼓聲,三更天了。他緩緩鬆開手,燭火映照下,臉上是看不清的複雜神色。
晨曦微露,軍營中已鼓聲震天。皇浦雲明身著銀甲立於點將台,目光掃過校場上操練的士兵,朗聲道:“糧草三日便到,爾等需日夜習練陣法,不得懈怠!”台下將士齊聲應和,長槍如林直指蒼穹。
待人群散去,他卻轉身步入中軍帳,對司倉參軍低語:“糧草入庫時仔細核查,每石米都要過三遍秤,今夜先以沙土充數,對外隻說運輸延誤。”參軍一愣,見將軍眼中寒光閃爍,隻得躬身領命。
帳外風旗獵獵,皇浦雲明負手立於窗前,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昨日軍報稱金州異動,朝廷卻遲遲不發糧草,反倒連派三名禦史前來犒軍。他瞥了眼帳角那盆新換的蘭花——那是昨夜副將悄悄送來的,花瓣上還沾著京城才有的金粉。
“傳我將令,”他突然揚聲道,“各營今日加餐,殺十口豬分與將士。”聲音故意揚得極高,惹得帳外親兵紛紛側目。暗處,一道身影悄然退去,靴底沾著的草屑在青石板上留下淺淺痕跡。皇浦雲明嘴角勾起冷笑,轉身從暗格取出密信,用火漆封了個“急”字。
暮色沉沉,禦書房內燭火搖曳。姬子雲捏著那封來自潯州的密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信紙邊緣被他攥得發皺,上麵“故意拖延”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啪”的一聲,密信被拍在龍案上。他霍然起身,玄色龍袍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地。殿外廊下的宮娥太監聞聲跪了一地,連大氣也不敢喘。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皇浦雲……”姬子雲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牙縫裡幾乎擠出冰碴。
他緩緩坐回龍椅,指尖在冰涼的扶手上反複摩挲。禦座兩側的青銅鶴燈映著他年輕卻布滿倦容的臉,鬢角竟已悄然生出幾縷銀絲。
“來人。”他聲音沙啞,“擬旨。”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捧來紙筆,卻聽皇帝繼續道:“傳朕口諭,嘉獎潯州將士戍邊辛苦。令皇浦將軍……務必保重身體,待秋高馬肥,再擇吉日開拔。”
說到“擇吉日”三字,姬子雲閉了閉眼。案頭那封密信仍在散發著墨香,可他終究是提起朱筆,在新擬的聖旨上落下了鮮紅的禦印。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困獸。
沒幾日,朝廷的表彰聖旨還沒有到潯州,可潯州密使再次說到,皇浦雲根本沒有出兵的跡象。姬子雲再次看著手中的奏報,龍顏震怒,猛地將其摔在禦案上。“皇浦雲!”他低吼一聲,眼中怒火熊熊,“竟敢抗旨不遵!”一旁的內侍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姬子雲之前本就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被怒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