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這天,李學武特意提前跟委辦打了個招呼,是要晚一點才能去上班。
原因跟今天大多數請假的職工一樣,要安排孩子上學。
李姝昨晚哭鬨了一場,早晨起來心情沒見多好,跟弟弟玩了一會兒,便乖乖吃了早飯。
不用想,秦京茹沒回來,早飯是李學武和顧寧做的,兩口子特意起了個大早,做的疙瘩湯。
彆笑話他們,顧寧沒什麼廚房經驗,李學武雖然也給母親打過下手,可也就會老三樣。
蛋炒飯,疙瘩湯,下掛麵。
就這三把刀,李學武還跟顧寧炫耀呢,吹噓自己的廚藝有多好。
顧寧也是沒什麼見識,站在廚房認真仔細地看了他施展廚藝,吃在嘴裡連連點頭。
李姝和李寧姐弟倆站在餐廳裡看著撒狗糧的父母直搖頭,這疙瘩湯就那麼好吃?
在顧寧的眼裡,隻要是李學武做的,那就一定好吃。
“再堅持一段時間,實在不行我就給媽打電話,讓她幫忙找個合適的。”
李學武看得出顧寧對廚房有些陌生,對早晨的兵荒馬亂也是有些畏懼。
沒辦法,娶城裡媳婦就是這樣,總不能什麼好事都讓自己占了,對吧。
“你說的那個家庭教師——”顧寧喂了李寧吃早飯,李姝則自己忙活著,她抬起頭看了李學武問道:“不會有什麼彆的麻煩吧?”
“應該不會,人情嘛,難免的。”李學武看了閨女一眼,點點頭說道:“她以前在舞蹈隊上班,這一次組建文工團,便想要轉幕後發展。”
“你覺得行就行吧。”顧寧昨晚便聽了他的介紹,剛剛也隻是有些遲疑,這會便不再多想。
“聽說華清那邊完成了整頓,要恢複正常的工作和教學秩序了?”
她一邊喂著李寧,一邊問道:“大哥和大嫂那邊怎麼樣?這就正常上班了?”
“應該還要再等等吧,我沒細問。”
李學武不覺得自己的手藝有多難吃,反正能填飽肚子,喝了一小碗,又站起身給自己盛了一碗。
“大哥的性格你也知道,這件事要沒有個一定,他那裡願意回去再冒那個險。”
“大嫂一定是要去上班的。”顧寧淡淡地說道:“上次她還說,實在不願意在家憋著了。”
“兩人的性格正好互補。”
李學武搖頭笑了笑,用小勺給李姝的碗裡填了一勺,惹了閨女一個白眼。
李姝現在還在生爸爸的氣,就算給她多一勺疙瘩湯也不彌補不了她心靈上的創傷。
除非爸爸決定收回成命,饒她幾年再去上學,棒梗的淒慘模樣她是親眼所見的。
天見可憐的,棒梗他奶奶經常坐在外院門口等著她們家仨孩子放學。
每當棒梗放學回來,他奶奶都要說孩子吃苦了,上學累著了,看著都瘦了。
李姝不敢想,自己要是去上學,是不是也會吃苦,也會累著,會不會也瘦了。
苦一點累一點都無所謂,李姝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小肚肚,心疼這肉可不是白吃了?
你笑,這肉可是她一口一口吃出來的,真要累瘦了,不也是她的損失?
“其實工作積極性跟環境還是有關係的,跟性格更是有著必然的因果。”
李學武坐下後,一邊吃著,一邊跟顧寧隨意地聊著。
“你看大哥的性格就有些超然物外,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放在眼裡,更不屑參與學校裡的那些蠅營狗苟,其實你不知道,他可聰明了。”
他看了顧寧講道:“你可能聽我媽說起過,我小時候淘氣,我大哥小時候比我還淘氣。”
“但是,每次淘氣回家挨揍的一定是我,他總是站在一邊看熱鬨的那個。”
“大哥?”顧寧有些懷疑地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不信,懷疑李學武是在挽回自己的形象。
李學武無奈地搖了搖頭,好笑道:“你看他現在老仙兒一般的心態,可我說他一肚子鬼水。”
“你就想吧,華清那麼多教授,那麼多老師,他幾乎是堅持到最後的那一批吧?”
在顧寧思索的目光中,李學武又繼續講道:“可你有聽說他挨過揍,或者挨過罵嘛?沒有吧。”
“即便是我闖進去給他撈出來了,安置在了一監所,可你看,學校裡的情況稍稍一好轉,找他回去的信函就郵寄到了家裡,這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顧寧挑了挑眉毛,試問道:“學校沒有處分他,更沒有將他除名?”
“嘿,不僅沒處分,沒除名,還要重用他呢——”李學武好笑道:“你看大嫂就知道了。”
“教務處那邊指名道姓的要求她回去參與學科和管理的重建工作。”
他目光流轉,語氣裡帶著笑意地問道:“真要處分大哥,你覺得大嫂還能被如此對待嗎?”
“前一陣學校說要複課,兩人不一起回去了嘛,大哥後來又撂挑子了,大嫂一直在堅持。”
李學武介紹道:“現在大哥又接到了通知,物理學科已經完成了重建,他得回去教書了。”
“你就說,大學習活動搞了三年多,他愣是躲在一監所看了三年的書,誰有他逍遙快活。”
“那也是有大嫂支撐著。”
顧寧喂好了李寧,將他放在地上由著他自己玩耍,自己也吃起了早飯。
“就像咱們家,要是沒有你,我連這頓早飯都吃不上呢。”
“嘿嘿——”李學武得了媳婦兒的誇獎和重視,嘿嘿一笑,道:“這不就是一家之主應該做的嘛。”
“咦——”李姝看不下去了,小嘴兒一撇,雖然沒有表達什麼意見,但態度貌似不屑。
李學武橫了閨女一眼,隻覺得三歲的小孩,怎麼如此臭屁,到底是誰教的。
可不能把鍋甩在李雪的頭上,她小姑姑都已經去港城學習了。
“好好吃飯,一會兒爸爸就去送你上學。”
李姝聽見這句話,剛剛翹起來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好像遭受到了無情的打擊。
這還是那個愛她如小棉襖一般的爸爸嘛,怎麼如此狠心,他也不怕小棉襖漏風?
——
軍總幼兒園並不在總院那邊,反而是在一條馬路之隔,李學武所在這片住宅區的邊上。
總院的家屬區沒有辦法細分,不過據顧寧所說,這一片都有,同民戶連成片了。
李學武本來也沒想過讓李姝跑那麼老遠去聯合學校的幼兒園上學,離家近點挺好。
軍總幼兒園隻需要父母有一方是總院職工便可以辦理入學手續,李姝完全符合條件。
要說李姝的樣貌特殊,戶籍頁備注特殊,但在顧寧這裡如何都說得通。
母親劉茵前段時間說過,蘇外事館來信,邀請李姝前往外事館家屬幼兒園上學。
李學武是理都沒理,蘇外事館這兩年逐漸降級縮編,雖然沒有明著關閉,可也差不離了。
他們對李姝的關注一直都存在,每個月的養育補助都有郵寄到家裡。
李學武和顧寧一如既往地隻做留存處理,沒有任何想要跟他們沾邊的想法。
真被惹毛了,李學武要叫周乾城出麵說叨說叨,往後就連這錢他都不要了,他們也彆想見李姝。
這幾年李姝心裡這道坎過去也就過去了,要是過不去,李學武就真跟他們過不去了。
“小鬆樹~快長大~綠樹葉新枝芽~”
“金色的海洋照耀著你~”
“快快長大快快長大~快快長大……”
李學武不記得自己小時候上學唱什麼兒歌了,一走進幼兒園,他聽見的便是這首兒歌。
都不用跟梳著雙馬尾的幼兒園老師打聽,他就知道這首兒歌叫什麼名字了。
這個年代,一般都會把歌曲的首句歌詞作為歌名,所以幼兒園大班小朋友唱的便是《小鬆樹》。
李寧趴在爸爸的懷裡,有些驚訝地扣著嘴,打量著幼兒園裡的新奇環境。
李姝則牽著媽媽的手,有些好奇,又有些探究地看著同她一般大的小朋友。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有不少孩子是家長送來的,老師在一個個地對照姓名接收。
軍總自己的幼兒園,老師也有從家屬裡挑選的優秀人才擔任,所以表現的很是儘心。
當輪到老師喊李姝的名字時,顧寧便牽著閨女的手,大方地走了過去。
李姝還在糾結,打量著周圍的小朋友有沒有擰鼻涕泡,結果還好,小朋友們都很講衛生。
也是了,能送到這來的孩子,又有哪個是剛從農村回來的土小蛋子、土丫頭。
一個個的穿著都很樸素,也許衣服上還有補丁,或者是撿了哥哥姐姐們穿剩下的衣服。
但你不要就小瞧了他們,這些孩子的父母很有可能不是買不起新衣服給孩子,隻是習慣性地節儉。
這年月,大家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家裡孩子多,衣服穿小了,總不能都扔了吧。
再一個,人家孩子都穿舊衣服,你家孩子淨是新衣服,不得惹人閒話嘛。
李姝的出現,便惹了周圍人的注意,看嘀嘀咕咕的,李學武看過去,眼神躲閃間,是有閒話的嫌疑。
他是不好發作的,今天來送孩子的不少都是婦人,再一般見識也不能說什麼。
不過他和顧寧表現的很坦然,李姝也沒發現這些人的奇怪嘴臉。
李姝上學的手續早就辦好了的,倒不是顧寧出麵,反而是李學武找了醫院的副院長。
這真不是走後門,要走也不是他去走,張副院長早有關照顧寧的心,可她不是那個性子。
前年要是聽了張副院長的話轉去行政,現在也不用日夜艱苦培訓學習了。
不過李學武倒是很支持顧寧的理想和初心,同醫院她科室的主任和同事相處的很是熟悉。
同張副院長結識還是顧寧生孩子,丈母娘特意打了個電話,對方主動過來打了招呼。
李學武這個人脾氣就是這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可沒讓對方虧了人情。
送什麼金貴的東西不可能的,但在丈母娘那裡也是說了好話,平時也有出差帶回來的小禮物。
你要說剛跟顧寧認識那會兒的李學武不值錢,現在你問問張副院長如何看待李學武。
紅星鋼鐵集團在京城也算是屢次登上頭版頭條的熱門企業了,是響當當的名頭。
集團的秘書長不算什麼厲害的角色,那要是22歲的秘書長,你讓張副院長怎麼看?
反正不能是坐著看。
給李姝辦入學手續,張副院長樂不得的,親自給幼兒園打電話不說,還主動表示了歡迎。
幼兒園就在李學武家門口,老大李姝在這邊上學,還有個小的呢,李寧未來也是要在這邊上學的。
張副院長不怕李學武一家跟總院這邊打交道,雙方聯係的越多關係才能越好。
讓他主動結交李學武,他一時還真就拉不下這個麵子來,好像有求於人似的。
可你要說讓他照顧顧寧,他當然是願意的,可顧寧不願意,也沒給他這個機會。
到了孩子這,李學武和顧寧總是要跟院裡接觸的,也就給了對方表現的機會。
今天本是不用兩口子親自來送的,張副院長都說了,讓幼兒園這邊安排老師去家裡接一下。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反正離的也很近。
可李學武和顧寧都沒覺得這樣安排有什麼好的,除了讓李姝覺得她是特殊的,還有呢?
李學武就是不想讓李姝標新立異,儘快融入到小朋友的集體中去,所以對於張副院長的好意他當然是婉拒了。
今天一家人來送閨女入學,除了表達對閨女的支持,還有就是想讓幼兒園一方看看這一家人。
不用特殊對待,更不用特殊照顧。
幼兒園的老師看起來都很年輕,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不是梳著雙馬尾就是單馬尾。
樣貌看起來都很隨和,哄著一個個與父母分彆後開始哭鬨的小孩子。
直到看見有哭出鼻涕泡的小孩兒,李姝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棒梗果然沒有騙她,幼兒園的鼻涕泡就是很多。
爸爸也沒有騙她,真把她送進幼兒園了。
這想法李學武不知道,知道了還以為自己把閨女推進火坑了呢。
顧寧同老師簡單地溝通了幾句,把李姝的小手交到了老師的手裡。
早就了解過情況的老師自然很新奇李姝的樣貌,也偷偷看過李姝父母的樣貌,確定不是親生的。
這太好確定了,李姝的麵相一看就是洋娃娃,李學武和顧寧可都沒有異域樣貌特征。
老師倒是沒有表現出多麼驚訝的態度,每年園裡都會接收一些特殊的孩子。
要麼是身份特殊,要麼是相貌特殊,李姝兩樣都占了。
李姝經過一晚上的“思考”這會兒已經放棄了抵抗,沒有像其他小朋友那樣哭鬨。
反而表現的有些冷靜,甚至看向其他哭鬨的小孩兒,嘴角還有一絲不屑。
很多家長都在看著她,她也沒覺得害怕,就這麼跟媽媽擺了擺手,跟著老師走進了幼兒園。
沒錯,李姝故意沒有搭理爸爸,誰讓他這麼狠心,把自己送進了鼻涕泡大營裡。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故作冷靜的閨女,真希望他和顧寧走後,這小丫頭彆哭。
不哭是不可能的,當他們一起出門後,李學武偷偷從校園的圍牆上往裡麵看了,李姝雙手捂著眼睛,不是抹眼淚還能是什麼。
他也不想閨女這麼早上學,可這是每個孩子都要走出的一步,他的溺愛不能毀了孩子。
顧寧著急去上班,李學武抱著李寧,給他解釋了姐姐為什麼去上學。
李寧跟他姐姐一樣,長的快,吐話也早。
快19個月的他除了能清楚地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太太以外,還能說的清拿和不要這樣的簡短詞彙了。
李學武現在跟兒子溝通也能半懂不懂,大概能交流得上來了,不像以前連猜帶懵的,總是猜不透兒子的心思。
“姐姐上學是為了學習知識。”他抱著兒子上了等在路邊的汽車,在一些家長詫異的目光中,坦然地由著聶小光的幫忙,關上了車門子。
他都不難猜出,以後一定會有家長從各個方麵打聽李姝的家世,或者家庭成員關係。
這是防備不住的,也沒有辦法防備。
他的崗位早就接受過無數次,來自四麵八方的質疑和調查了,至今他不還在乾工作嘛。
對李姝的教育,他力求公平和正常,但在他這裡,並不會故意裝窮裝普通,給閨女一個複雜的狀態。
李姝早晚都會在幼兒園裡交到朋友的,到時候攀比必然會出現。
你爸爸是乾啥的,我爸爸是乾啥的,到時候讓李姝怎麼說?
我爸爸是掃大街的?這正常嗎?
小孩子可能想不到,環衛工人的孩子怎麼可能來這所幼兒園裡上學,隻會嘲笑李姝。
既然選擇了這個幼兒園,這個教育環境,李學武就坦然地麵對李姝的所有困難。
她爸爸就是企業的乾部,家就住在附近,平時上下班就是乘用進口小汽車。
任由她同學的家長評論,隻要路走的正,走的直,燈光下的李學武沒什麼不好見人的。
——
“秘書長,九月份的工作計劃。”委辦副主任梁作棟敲了敲辦公室房門走了進來。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他,笑著招呼道:“什麼計劃這麼重要,還讓你這副主任親自來送。”
這話是反著說的,聽話聽音。
梁作棟當然聽得出來,不過也沒有在意,而是笑著解釋道:“看王露沒在屋,便送來了。”
他在李學武的示意下坐在了對麵的位置上,手裡的工作計劃也擺在了案頭。
李學武扯過來看了看,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個月能完成綜合管理部的掛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