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正在說著,見剛剛出去的調查員又回來了,滿臉的慌張和驚訝。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周澤川同電話裡又講了幾句,這才掛斷了電話,看著調查員問道:“查出是誰家了嗎?”
“查——查到了。”調查員剛剛接到這個門牌號的時候就覺得很熟悉,因為地點在專家樓。
現在的專家樓裡早就沒有專家了,大多數都是各個企業的領導。
當然了,以現在紅星集團的領導身份,是不大願意繼續住在那邊的。
等到集團這邊的住宅區建成,領導們便都有了自己的住宅,到時候就會搬走了。
隻是好幾年了,有不少人都聽過這個門牌號,剛剛是一時沒想起來,現在想起來了,調查員隻覺得荒謬。
“誰家的?”看調查員的表情,周澤川皺起了眉頭,道:“看你這是個什麼樣子。”
調查員心想,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記住了,等一會你要是跟我一樣,或者不如我,我要在心裡罵娘。
“是——是李主任家的。”
“啥玩意?誰家的?”周澤川的語調提高了不止一個度,這會兒更是瞪大了眼睛。
調查員心裡有沒有罵娘不知道,但他已經不是很驚訝了,至少看見了領導的表情失控。
周澤川豈止是表情失控啊,心跳加速,熱血上頭,從腦瓜頂一直到腳後跟,全都是熱氣。
他直覺這一次釣到了大魚,沒想到大魚真大,大到他拎在手裡會有危險。
“處長,咱們還查嗎?”
調查員心裡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可也沒太多的意外,李主任的名聲本來就好壞參半。
以前也不是沒有傳言,說李主任喜歡黃白之物,更是逼死了親信秘書。
去年跳樓死的那兩個,大家又不是不記得。
周澤川緩了好一會,這才發現調查員還在看著他,好像問了什麼問題,等著他的答案。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調查員十分理解他的恍惚,耐著性子地重複問道:“處長,咱們還查嗎?”
“為什麼不查?”周澤川當然要表現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否則不就是前倨後恭了嘛。
他嚴肅地講道:“正因為牽扯到了某些領導的家屬,咱們更是要認真負責,查個水落石出。”
“這既是職責所在,也是為他們負責。”
“明白,我這就去做安排。”
調查員應了一聲就往出走,他才不在乎領導怎麼說呢,查唄,反正查出事了有高個子頂著。
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周澤川在負責,其他人根本說不上話。
因為周澤川吸取了津門的教訓,怕有些人防守不嚴泄密,所以自己掌握大局。
現在好了,他成了這個案子站在前麵個子最高的那個,上麵雷劈下來先劈他。
看著調查員離開,周澤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臉色變換了幾次。
老蘇真不是個東西啊!
這一次他算是掉進老蘇挖的陷阱裡了,這個案子到現在,他不查也不是,查也不是。
進不敢進,退不敢退。
都查到李主任家裡去了,還做實了證據,你讓他怎麼對調查員說?
難道告訴調查員不用往下查了?
那這個案子以後再出現問題,一定是他的鍋。
李主任那邊也不會領他的情,因為他手裡已經掌握了一些問題和證據。
再看蘇維德,這老東西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沒有告訴他,故意釣著他往坑裡跳。
蘇維德不會保護他的,這件事還得他自己來破局,否則下麵必然是萬丈深淵。
周小白給李主任的愛人送禮物,送錢,又從李主任的愛人手裡拿走了一份資料。
本來他還想安排調查員仔細一點,看看有沒有機會拿到那份材料的。
現在他有點麻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排了。
如果拿到了那份材料,真證明李主任的愛人同這個聯營公司有利益輸送怎麼辦。
難道讓他拿著這份證據去威脅李主任,安排他進步?
天方夜譚,蘇維德不會讓的。
沒錯,他拿著這份證據討好李懷德,到時候潛伏在一邊的蘇維德一定會跳出來。
驅虎吞狼,他成了蘇維德圍獵李懷德的炮灰,而且是不得不往前走的卒。
怎麼辦?
真把李主任的愛人帶回來做審查?
或者去辦公室告訴李主任,你的事情發了,跟我們走一趟?
彆特麼鬨了,就算李主任有問題也輪不到他來主持調查。
這種行為是斷了自己未來的路。
誰會信任和任用一個掀了自己單位一把手的紀監乾部,即便他大公無私也不行啊。
潛規則就是潛規則,你看不見並不代表它不存在,周澤川不能這麼做,不能自掘墳墓。
就在他坐在辦公室裡愁眉不展的時候,前方調查員又傳回了重要信息。
周小白一上午見了三個人,除了第一個他們已經彙報上來的,另外兩個人的身份也確定了。
簡秋華,女,五十歲左右,收到周小白贈送的價值兩百元的禮物,以及一千元的“工資”。
王明新,男,三十歲左右,收到周小白贈送的價值兩百元的禮物,以及一千元的“工資”。
周澤川腦瓜子嗡嗡的,他真不知道這兩位又是哪冒出來的,都還在京城有住處。
調查員受他上午的鼓舞,很是有工作勁頭。
查,狠狠地查,沒聽見領導說嘛,連李主任的愛人他都敢查,咱們怕什麼。
好麼,你當這些人是傻子嗎?
當然不是,當第一時間知道周小白見的第一個人是李主任的愛人時他們就有了默契。
什麼意思?
很簡單,這件事必須有個人頂上去。
你讓這兩個調查組的人去頂缸,他們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他們才有幾分能耐,哪裡頂得住李主任的怒火。
現在不是周澤川想不查就不查的問題了,下麵的調查員都會逼著他繼續往下查。
隻有把這些問題查清楚了,事情更大了,周澤川才沒有機會把鍋甩給他們。
相應的,這件事查透了,李主任才不會顧忌他們,理解他們也是聽命令行事的。
雖然事後會遭受一些排擠,可也總比背鍋強吧,現在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根本不用周澤川鼓舞和安排,他們自發地連同津門的調查組對接了後麵這兩人的信息。
沒用多長時間,下午四點多鐘信息便彙總了上來。
有調查員將周小白今天所見三人,送禮又送錢的情況彙報到了周澤川的手裡。
陳淑芸,津門順風商貿聯營公司副總,紅星鋼鐵集團管委會主任李懷德的愛人。
簡秋華,津門順風商貿聯營公司副總,津門水產總公司管委會主任韓慶偉的愛人。
王明新,津門順風商貿聯營公司總工程師,津門水產總公司副總張長明的小舅子。
真好啊,怪不得這些調查員一查一個不吱聲啊,上午他們可都喊著這魚可真大啊。
現在他們怎麼不喊了呢?
這魚不大嗎?不肥嗎?
周澤川看著手裡的名單愣了好一會,連調查員什麼時間離開的他都不記得。
啪——
他憤怒地抬起手一拍桌子,嘴裡罵了一句,不知道罵的是誰。
這個周小白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牽扯的這麼大,他現在真後悔聽了蘇維德的蠱惑。
津門水產那邊也有了實際進展,在對方好像不設防的情況下拿到了更多的證據。
有切實證據表明,津門順風商貿聯營公司就是依靠津門水產與紅星廠之間合作發展起來的。
借用津門水產的資源,借用紅星廠的運輸和貿易條件,利用自有的經銷網絡,形成了龐大的貿易關係網。
現在調查員請示的是,要不要把對方在京城建設的貿易關係網調查清楚,把相關人員一網打儘。
真的,周澤川整個人都麻了。
他現在還不知道調查員彙報上來的貿易關係網牽扯到了誰,可也知道這件事絕對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周澤川回想起蘇維德說過的每一句話,這個案子針對的可不僅僅是李懷德李主任啊。
李學武呢?
對啊,這裡麵怎麼沒有秘書長李學武的事呢!
他突然地反應了過來,拿起電話叫了調查員過來,開口便問道:“你們查清楚了嗎?”
周澤川點了點手裡的調查報告問道:“這一連串的人裡麵,有沒有牽扯到其他人的。”
“這個——”調查員遲疑了一下,看著他彙報道:“其實這個案子已經很清楚了。”
調查員指著報告上的關係圖解釋道:“每一個人的關係都是連接緊密的,幾乎不存在還有其他人沒有調查清楚的狀況。”
他也看出了處長的不滿意,試探著問道:“您覺得還有誰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我現在就安排第三組介入調查。”
“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周澤川擺了擺手,他不能說出李學武的名字,因為這個人在紀監的影響力頗大。
不,不隻是紀監,在原本的整個保衛係統,幾乎都是他一手打造和建立起來的形勢。
調查其他人還行,真要查到李學武的頭上,他不敢保證一線的消息是他最先知道,還是李學武最先知道。
不要高估了這些調查員的品行,他們是活躍在第一線的工作者,是最敏感的人群。
如果有危險,他們會最先選擇保護自己。
也就是說,周澤川自己都很清楚,李學武比自己的威信更高,危險程度也更高。
現在怎麼辦?
調查員既然已經說了,那就證明這件事跟李學武沒有一點關係。
怎麼能沒有一點關係呢!
周澤川手裡捏著鉛筆把整個調查情況複盤了一遍,發現隻有周小白是顆白子。
那就說明,這個周小白的背後就是李學武。
事情他想明白了,可他沒有證據。
津門調查組給出的調查情況是,順風商貿的負責人是周小白,資金情況暫時不知道,可也能確定這就是周小白不缺錢花的主要原因了。
一個有錢的姑娘,一個年輕有為的乾部,就算他是裁縫,也沒辦法把兩人縫合在一起啊。
不行,這個鍋不能自己背。
周澤川站起身,拿著那份報告就要出門,可剛走了兩步又猶豫了下來。
他到底應該去見誰呢?
見李學武,坦白一切,主動服軟,接受處分?
見李懷德?還是見蘇維德?
見蘇維德就等於一條道走到黑了,主動把問題交給對方,讓對方掌握主動。
蘇維德完全可以承擔起這份壓力,可也意味著自己又一步掉進他的陷阱裡了。
說不定老蘇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正等著他拿這些證據去彙報呢。
蘇維德針對李懷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原本還想著左右逢源的,現在完蛋了。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這麼聰明怎麼可能輸呢,隻因為貪心驟起,失去了理智。
周澤川知道這個時候恨自己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必須在這個十字路口做出選擇。
是選蘇維德,還是選李懷德?——
“這——這是你查出來的?”
蘇維德很是驚訝地看著手裡的報告,更是舍不得地抬起頭看了周澤川一眼。
他微微搖頭說道:“真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姑娘,竟然牽扯到了這麼多人。”
“蘇副主任。”周澤川心裡早就頹敗的厲害,這會兒更是冷靜了下來,指著報告上的情況提醒他道:“按照實際情況,問題並不嚴重。”
“哦?嗯嗯,我理解你的意思。”
蘇維德略作沉吟,便了然地點點頭,說道:“從調查情況和證據上來看,好像是總經理給職工發工資和福利,對吧。”
周澤川沒有說話,他就是這個意思。
周小白的問題他們都心裡清楚,可不能拿到嘴上來說,關鍵的關鍵,還是證據。
沒有證據表明周小白是受到了這幾方的照顧,得到了津門水產和紅星廠的資源。
即便他們很清楚,周小白的順風商貿就是這麼做起來的,可也必須找到證人證據。
蘇維德也是老紀監了,很清楚這一點,可他並不懊惱和遺憾,因為有了開頭就可以繼續查。
“還是要調查清楚啊。”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點了點手裡的報告對周澤川說道:“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這話說的,周澤川太理解了,就像他在辦公室裡想的一樣,壞人不能放過啊。
他倒是不想放過李學武了,可這裡麵真沒有李學武的事啊,周小白可沒有給李學武送錢送禮物,更沒有去李學武的家裡送錢送禮物。
現在就算是收網,把情況彙報上去,也是查不到李學武的分毫。
你蘇維德如此熱衷於一網打儘,要不您親自下場指揮,我好退位讓賢。
“我們能調查到的情況隻有這些。”周澤川彙報道:“目前沒有掌握其他情況了。”
“怎麼可能呢——”
蘇維德很是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也理解了周澤川的心態。
他站起身走到周澤川的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問道:“我可是看見周小白跟秘書長的關係匪淺,人也是他領著進的俱樂部。”
“我們真的沒有發現這方麵的關係和聯係。”周澤川態度很是認真地彙報道:“至少是現在,我們沒有發現兩人有直接的利益關係。”
“如果像您剛剛說的,解釋成朋友關係也說得過去啊。”
“朋友關係?不可能!”蘇維德大手一擺,認真地講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看著周澤川的眼睛說道:“你也是老紀監了,這方麵還用我跟你講嗎?”
“青年男女之間哪有純潔的友情,說這的就是扯淡!”
蘇維德手指點了點身前,對周澤川強調道:“查,仔細地查!現在就查這個周小白。”
“蘇副主任。”周澤川微微皺眉,看著老蘇輕聲講道:“現在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嚴重了?”
“你怕了?”
蘇維德眼睛微微一眯,盯著周澤川的眼睛講道:“還用我跟你強調組織信念和紀律嗎?”
“你要記住,你是紀監乾部,是要對組織負責,對集團負責,對你自己負責。”
他手指點著周澤川的胸口,嚴肅地講道:“你更是要對調查的目標負責。”
“我還是那句話,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