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工作典型?
典型就是指同類中最具代表性的人和事物,年末集團就打算力捧青年乾部典型。
李學武手裡就有一份有關於優秀乾部職工,先進工作典型的選取和宣傳的計劃書,是宣傳處和業務處共同提交的。
比較有特色的,這一次典型的選取和宣傳是分男女的,男女都以十個名額為準。
男青年先進乾部典型叫十大青年,女青年更具特色,叫十朵金花。
這麼有特色,又具備十足競爭趣味的評比活動,你猜是誰搞出來的?
沒錯,就是咱們英明睿智的李主任。
機關有不少人私下裡討論這一次的先進典型評比,稱李主任是狐狸放了個綿羊屁。
這話怎麼講?
嗯,既騷氣,又洋氣。
你還彆說,這一次李主任要樹立先進青年乾部典型,沒有老同誌的事,這騷話自然多。
但在青年乾部群體中,這一活動確實引來了足夠多的吸引力。
李懷德的人事變革布局進入到了收官階段,勢必要做好最後的一哆嗦。
前期清退了那麼多機關裡的老家夥,又把那麼多的年輕乾部放在了重要的基層崗位上。
如果從李主任意識到人事工作重要性,並且開始布局的那天起算,整整兩年多了。
也是時候檢驗一下工作成果,同時聚攏青年乾部的人心,提振一下工作的士氣了。
這活動在老同誌的嘴裡則成了薑太公釣魚,直鉤釣王八,一點餌都舍不得。
但在年輕乾部的眼裡,這些老同誌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懶得搭理他們。
你瞧瞧,李主任隻拋出了一個十大青年,十朵金花,就把隊伍輕鬆分化了。
男女競爭,新老對立,哪裡還有聚在一起喝茶放屁的凝聚力。
男青年乾部各個賣力表現,爭取年終評比十大青年,成為李主任的重點關注和培養對象。
女青年乾部則更心儀那十朵金花的美譽,這十朵金花是要在明年的三八婦女節上做典型專題彙報的,是要宣傳好幾年的。
你想吧,無論是十大青年,還是十朵金花,未來必然會成為領導眼中的香餑餑。
領導的關注度多了,他們工作進步的機會也就多了,這不是天大的機遇是什麼。
暫且不用提什麼物質獎勵,隻這份宣傳力度和榮譽稱號,就足夠引起青年乾部的參與熱情了。
評比從今年的12月份開始,一直到明年的一月份,陰曆年以前會公布評選結果。
既然是青年乾部,那必然會有年齡限製。
35歲,35歲以下就符合評選標準。
當然了,雖然年齡標準公布的是35歲以下,可實際上主要選擇對象還是30歲以下的。
除非有特殊工作貢獻,或者優秀表現。
為什麼隱藏條件卡在了30歲以下,因為30歲以下更有培養價值。
當然了,除了年齡限製,還有其他隱含的限製條件,比如說集團領導不能參選。
其他企業職工聽到這則要求或許會疑問,怎麼會有這種奇葩的條件?
紅星鋼鐵集團的職工沒有什麼疑惑的,因為集團領導之中有個奇葩,還不滿30歲。
先進典型評選活動細則一公布,機關和各分公司便熱切地討論了起來,這份熱度蓋過了一切話題。
有心人不免要猜測,這是不是李主任故意放出來的煙霧彈,用來遮掩見不得人的事。
熱度起來了,就會有典型首先浮出水麵。
《工業聯合報》、聯合廣播電台、《工業青年》雜誌等多個集團媒體紛紛報道了廣播電台台長於海棠的優秀工作事跡,被機關裡普遍認為是宣傳部門在為自己人造勢。
當然了,也有不少人私下裡嘀咕,說這個於海棠很吃得開,同李主任關係很是密切。
講這話的時候必然伴隨擠眉弄眼的表情動作,代表“你懂得”的含義。
聽到這話的人自然也就理解了,敢情這關係很是密切是那種密切啊。
回過頭來看,大家說於台長很是吃得開,那是吃什麼吃得開啊?
有機關單位工作經曆的同誌都很清楚典型的威力,這就相當於坐上了火箭啊。
隻要工作和思想上不出現嚴重問題,那基本上就鎖定了未來重要的崗位。
沒有關係和背景,那還不得拚了半條命才能拿到這種機遇啊。
看於海棠,年紀輕輕的便已經是廣播電台的台長,深受領導的器重和關注。
隻因為當初她選對了人,站對了勢。
廣播電台是宣傳部門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集團重點關注和打造的宣傳陣地和重要喉舌。
從前年開始,集團便幾次投資,為廣播站更新了設備,增添了人員和人才。
去年,紅星廠廣播站更是聯合和兼並了多家廣播站,組建了聯合工業廣播電台。
電台波段覆蓋麵正式囊括了集團職工重點居住區域,整個京城都在輻射範圍內。
因為是24小時不間斷廣播,節目又符合時代特色,貼近工人身邊實事,聽眾基礎很好。
廣播電台台長易紅雷調任,按常規情況來說,副台長於海棠是沒有資格進步的。
集團領導李主任很是看好她,力排眾議,以優秀青年要擔當突擊隊的名義提拔了她。
說起來,李懷德一力推舉於海棠上位是要承擔一定正治風險的,但隻要於海棠在崗位上有所作為,做出成績,這份風險也是值得的。
再一個,於海棠在副台長的位置上工作了兩年,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李懷德就胡亂安排,任人唯親?
他精明著呢,於海棠要是阿鬥,他才不會做這種蠢事,承擔這種沒必要的風險。
於海棠年輕,能做事,一旦把她捧起來就等於千金買馬骨,收買了集團青年乾部的心。
廣播電台而已,又不是設計和生產部門,就算是出了一點問題,也不會很嚴重。
所以,與收買人心,掌握人事相比,提拔於海棠上位,李懷德穩賺不虧。
再一個,也不隻是於海棠一個人啊,不是說了嘛,十大青年,十朵金花呢。
明白事的,自然看得出李主任的彆有用心,要是不明白事的,隻會說老李任人唯親。
要是趕上利益相關的,比如韓露這樣,怕不是要罵老李移情彆戀,冷酷無情,色欲熏心,公器私用……
——
“你怎麼說?”王露看了椅子上沉默不語的聶小光,問:“是沒想好,還是不想說?”
小車隊值班室原本就是一溜平房,同車庫建在一起,要充分保證領導隨時都能出行。
這年月汽車是嬌氣玩意兒,不可能幾千公裡才保養一回,日常維護很是要緊。
車庫裡什麼家夥事都有,平時小車班司機聚在一起有說有嘮,但更多是要修車保養。
這會兒從休息室窗子往外看,一群司機嘀嘀咕咕,眼神瞟向這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其實不用猜王露也能知道,沒來由的因為韓露的事,聶小光也成了機關裡的頂流。
要不是青年乾部典型評選細則公布,恐怕聶小光走出去都要被人指指點點,背後講究。
就算是現在,他那些小車班裡的同事也沒放過他,湊在一起說的準是他的糊塗事。
主動貼靠、接盤未婚先孕的浪蕩女人,聶小光可不就是糊塗蛋子嘛。
如果那韓露真是個癡情的,被陳世美甩了,那還情有可原,備不住有同情她的。
但現在的情況是,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韓露是主動勾引某個領導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有程副主任的先例在,大家也都抱著看熱鬨的心態,等著韓露把孩子生下來鬨一鬨。
可大家也都知道,就算鬨將起來,也多半是花花草草收場。
這花花草草何解?
領導多花花錢,再草草……
“聶小光同誌,咱們可沒交情。”王露話講的十分直白,“我能來找你,幫你,你應該知道是誰的安排。”
“我也不勸你記他的人情,但你總得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她就坐在聶小光的斜對麵,語氣裡有幾分不耐煩地講道:“當初你能進廠,又被安排給領導當司機,應該清楚領導擔了多少責任。”
“要不是為了保全你,他又何必與那誰虛與委蛇,你現在又要鑽牛角尖……”
“王姐,辛苦你跑一趟了。”
聶小光突然抬起頭,傻嗶似的咧嘴一笑,保證道:“我不會做傻事的,您放心。”
“有的時候人做傻事都不知道自己傻。”
王露也許看出了他的糟糕情緒,有些感觸地講道:“就像我自己,有時候真傻。”
聶小光聽她這麼說,嘴角扯了扯,她不是來安慰我的嘛,怎麼這會兒說她自己了?
“你可能也知道,我以前剛畢業的時候,就被我大舅安排去了國際飯店。”
王露真就講起了自己的事,看聶小光表情詫異,毫不避諱地補充道:“我大舅,就是集團的總工夏中全,我是走他的關係進的廠。”
“那時候我啥都不懂,隻覺得國際飯店的服務員穿的好,工作好,還能有見識。”
她低著頭,情緒有些低落地說起了自己的心酸往事,好像隨時都要哭了一般。
本來還有些情緒的聶小光麻爪了,他還真沒安慰過女孩子,更不知道咋接下茬了。
難道抱著她一起哭,喊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都是苦命人?
“王姐……”
“你聽我說——”
聶小光弱弱地招呼了一聲,本來是想提醒王露的,提醒她是來安慰自己的。
可是沒想到,王露進入狀態了,根本不聽他說,還硬拉著他訴苦。
“誰家好姑娘剛認門就燒對象家房子……”
“我就算是再傻,也聽得出來她們話語裡的嘲諷!”
“我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來他們眼神裡的鄙夷!”
王露語氣低沉又無助地講道:“他們都當我是傻大姐,他們都看不起我,可我偏偏又不爭氣。”
“他們都笑話我,可我偏偏也最好笑,但凡我有一點本事也不至於一點本事也沒有……你笑什麼?”
她突然抬起頭,看著強壓著嘴角的聶小光問道:“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沒有,沒有,您看錯了。”聶小光態度很是端正地抬手示意道:“您說您的。”
王露抹了一把眼角,繼續講道:“所以你彆看我現在嘻嘻哈哈的全不在意,是我自己想通了,與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馬。”
“嗯嗯,還是您看得開。”
聶小光不敢再招惹這位祖宗,再說下去,引起對方的感慨,怕不是又要狂轟濫炸他二十分鐘。
所以王露說什麼,他隻是點頭附和,一點都不敢反對。
“不是我看得開,而是我不想給自己找彆扭,更不想給彆人找彆扭。”
王露看了聶小光,認真道:“無論你跟韓露發展的結果如何,我都不希望你找彆扭。”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是勸聶小光不要給自己找彆扭,也不要給彆人找彆扭。
這個彆人,有代指他的仇人李懷德,也可能是一直保護他的李學武。
聶小光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抬起頭,看著王露說道:“不會的,我不會的。”
“你隻說不會的,怎麼想的我又不知道。”王露見他油鹽不進,有些氣惱地站起身講道:“你知道我跟你談完,要去見誰嗎?”
“啊?這——”聶小光有些遲疑地看著她,不懂她話裡的意思。
“你還指望韓露發瘋是吧?”
王露嘴角扯出了一個不屑的弧度,道:“她心裡隻想要錢,要安逸的生活,哪裡在乎肚子裡的那塊肉。”
“所以你也彆癡心妄想了。”
她邁步往門口走去,嘴裡提醒道:“我這就去她家裡見她,結果如何你不用猜,我心裡有把握。”
就在出門前,王露又回頭看了已經驚訝地站起身的聶小光,長歎一聲說道:“彆惱領導,他是為了你好。”
咣當——
值班室房門閉合,王露的身影遠去,聶小光站在那,臉色陰晴不定。
李懷德到底許了什麼願,讓王露如此有信心能勸韓露處理掉肚子裡的孩子。
還有,為什麼是秘書長出麵,讓王露同他們談?
這裡麵的溝溝壑壑太複雜了。
——
“啥?坦途那個項目還沒有消息,這又要上馬三廂轎車了?”
東城信用社主任包培剛一臉驚訝地看著李學武,這個大忽悠怕不是把他當財神爺哄了。
“三萬——”李學武看了眼圈裡,打出了手裡剛剛摸到的麻將牌,隨口解釋道:“計劃跟不上變化嘛。”
“啥變化啊,整這麼大。”
包培剛不關心他打了什麼牌,隻想搞清楚紅星廠又要有什麼大動作。
“老包,聽牌了啊——”
古力同敲了敲手裡的二餅,笑嗬嗬地提醒了一句。
包培剛目光轉向了對麵,好奇地問道:“這個項目也有你們二汽的一份?”
“何止啊,這可是大項目。”
坐在他上首的工業部一局計劃處劉少宗輕笑道:“光是備案的經濟規模就超過了200萬,大手筆啊。”
這麼說著,他一心二用,吃了古力同剛剛打出去的三餅,看了眼圈裡,打了張白板。
“可彆說我誆你啊,今天講這個沒彆的意思。”
李學武看著包培剛漫不經心地抓牌打牌,笑著說道:“就是閒聊天,你就當聽個樂嗬。”
“扯蛋呢?”包培剛看了他一眼,道:“東城信用社跟了你們幾個汽車項目,這個我怎麼視而不見。”
他端起身邊小幾上的茶杯灌了一口,語氣有些謹慎地講道:“哥們義氣,送佛送到西,說說清楚唄。”
“說清楚你又嫌我誆你,嗬嗬——”
李學武看了古力同的方向,輕笑著嘰咕嘰咕眼睛,說道:“要不古副主任講一講?”
“不講,我沒你能忽悠。”
古力同倒是耿直,笑著瞅了對麵的包培剛說道:“項目二汽是有參與,不過沒有資金支持。”
他捏了手裡的二餅示意身邊的李學武講道:“您當心留神把,他說這個項目還得你這位財神爺想辦法。”
“我們單位也不是財神爺的金庫,要多少有多少。”
包培剛很怕李學武獅子大開口,提前打了埋伏,眼睛盯著牌局,心裡卻盤算著正經事。
他們幾個坐在一起打牌,又怎麼可能是娛樂消遣,這些人都是有正經營事的,打牌就是個幌子。
你要說輸牌贏牌,十塊、二十塊的,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因為他們要談的業務往往是以百萬計數的。
“信用社有沒有錢我們都知道。”
李學武笑嗬嗬地看了眼對麵的劉少宗,又看向古力同講道:“不過我聽說信用社的錢都串在包主任的肋骨上,要用的時候得用老虎鉗子往下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