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好。”
“領導好。”
李學武同董文學一起回到辦公室,便見屋裡已經收拾妥當,有人在這邊打掃衛生。
“秘書長,這兩位是廖主任安排過來幫忙的,多虧了他們,剛收拾好。”
瞧見領導回來了,於喆停下拖地的動作,回身笑著打了招呼,還做了解釋。
他愣是愣,可又不傻,剛剛那老張已經透了底給他,他還能不知道該咋辦。
當然了,要說感謝就過了,他跟老張可沒有什麼交情,沒理由得對方的幫助。
如此想來,對方如此“客氣”,那便是衝著秘書長來的,想要賣個好?
於喆語氣鬆弛地給剛剛主動跟領導打招呼的兩人做了解釋,卻是沒有介紹名字。
有點意思吧——
從得了要跟著李學武來鋼城的消息,除了上班的時間,他就得去姐姐那“學習”。
他姐說是學習,在他看來就是挨訓。
這麼半個多月下來也不是沒有收獲,他姐現在就是辦公室主任,他也學了一點皮毛。
隻是這點皮毛就夠老張師徒倆喝一壺的了,看老張臉色變化就知道這句話的威力。
這於司機忒不仗義了!
老張心裡暗自叫苦不迭,明明沒有得罪對方,怎麼還落得個如此下場。
都說關裡人狡猾,真不是騙人的。就一個小小的司機都有這般心眼子,那剛才自己是看錯了他啊。
“秘書長您好,我是辦公室張恩遠,這是我同事馬寶森。”
張恩遠到底是有幾分定力,這會兒見領導看過來,神情認真地做了自我介紹。
隻是這麼應著,眼神又有些不自覺地飄向秘書長身邊的董主任,似是在求救一般。
董文學笑了笑,沒在意他的眼神,走到沙發邊上坐了下來。他的秘書張偉掃了屋裡一眼,沉默著主動去泡茶。
“辛苦了,謝謝啊。”李學武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東西有點多,可以慢慢收拾的,不著急。”
“沒關係,秘書長。”張恩遠見領導如此和煦,心裡安定大半,剩下的一點點忐忑因為有董主任在,也恢複了以往的沉穩。
“我和小馬吃飯快,正遇見廖主任回來,便安排我們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他笑著解釋道:“人多力量大,您帶來的那些文件我們按照次序擺進櫃裡了。”
張恩遠轉身示意了身後的文件櫃介紹道:“您要是還有什麼要求,我們現在就能乾,省得擺在屋裡占地方。”
“嗯,挺好的。”李學武早就看見了,文件櫃裡整整齊齊,一看就是老機關的手藝了,他以前也有這份功底,現在用不著了。
“於喆。”他轉身對拎著拖布的於喆交代道:“我包裡有好煙分給他們。”
“不、不、不,我怎麼能要您的東西呢。”張恩遠聽領導如此說,連連擺手推辭道:“這不合適,我們就是力所能及……”
於喆倒也乾脆,聽領導安排完,也不管老張兩人怎麼說,放好墩布,從包裡掏出兩包大前門便遞了過去。
見他們還要推辭,也不管那個,直接塞兩人手裡了。一人一包,不多不少。
“秘書長,這——”
張恩遠滿臉為難地看向李學武,視線又落在了端著茶杯的董主任身上。
辦公室乾活的可少有這種待遇,除非趕上董主任心情好,還能得著煙分。
可這樣的時候極少,哪有領導主動給下麵人散煙的,那不是倒反天罡了嘛。
你當這個時候的大領導都什麼做派,車間工人極少能看見他們。像李學武這種願意往車間跑,跟基層管理調研,關心工人和實際生產的乾部,其實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因為他如此作為,在基層取得了很好的乾群關係效果,其他領導也有樣學樣。
所以紅星鋼鐵集團比較其他企業,集團領導也算是奇葩了,他們也經常下基層。
但在機關又是一種情況,上下級關係嚴肅而涇渭分明,各個都端著架子。
都傳言秘書長威武霸氣,端是嚇人,真擺手給他們煙的時候,老張又為難了。
這煙怎麼收啊!要是給一支還能客氣客氣,感謝領導。這一上來就給了一盒。
領導如此厚愛,是打算讓他感激不儘,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嗎?
“這年輕人是新來的?”
見李學武在沙發這邊坐下,董文學這才打量了站在老張身邊的年輕人。
“董主任您好,我叫馬寶森,剛剛來咱們廠一個月,現在正跟著我師傅學習。”
“嗬嗬——”
見這年輕人回答的還算爽利,神情也沒有小家子氣,董文學滿意地點點頭。
他轉過視線,輕笑著對李學武介紹道:“老張是辦公室的老同誌了,我來之前他就在,是去年提的副主任科員吧?”
這話又是問向老張的,李學武見他如此說也看了過去,這壓力可真山大啊。
“是,是去年6月份提的。”張恩遠努力擠出幾分笑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恭敬沉穩,“董主任您還記得我。”
“咱們辦公室文筆好的才有幾個。”
見老張如此說,董文學笑了笑,端起茶杯說道:“行了,秘書長給你就拿著吧。”
“畢竟也辛苦一晌午了。”
他喝了一口熱茶,放下茶杯講道:“去吧,我跟秘書長說點話,你們去忙吧。”
“那——”老張看了看董主任的臉色,又看了秘書長一眼,這才忐忑地笑了,“那我就收著了,謝謝秘書長,謝謝董主任。”
“謝謝秘書長,謝謝董主任。”
馬寶森跟著師傅一起給兩位領導打了招呼,這才在張偉的示意下一起出去了。
於喆比他們更有自覺性,剛剛送完了煙,便撿了墩布出去了。
不用問,不是擦車就是找地方曬陽陽去了。這小子可好糊弄,隻要沒有娘們從眼前過的時候,就是正經人。
***
“家裡不用擔心,我會跟韓殊叮囑,讓她多跑跑。”董文學喝了一口熱茶,看向自己的學生講道:“這邊還是要穩一穩的。”
“嗯,家裡都安排好了。”
李學武解釋了一句,而後又問道:“李主任同你聊過了嗎?回京以後怎麼安排。”
“不是都已經定好了嗎?”董文學微微挑眉,沒太在意地講道:“負責技術工作,兼管亮馬河工業區的建設和運營。”
“還是跟穀副主任談談吧。”
李學武看了他一眼,彆有意味地說道:“薛副主任那邊我已經談過了,情況還算湊合,您回京以後慢慢接觸,梳理。”
“穀維潔那——”
董文學微微抬起頭,目光空泛地遲疑了一下,這才凝神看向李學武講道:“你不用管她,大不了做過一局再說。”
“有時候人跟人的關係就是這樣,遠了香,近了臭的。沒必要太遷就她。”
“形勢變化的太快了。”
李學武微微皺眉,道:“李主任的意思很明顯,動一動咱們,攪渾這潭水。”
“他呀——”董文學微微搖頭,長出了一口氣講道:“你也不能說他心眼小。”
“你要是在他那個位置上,也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看誰都像壞人似的。”
“哪裡至於了——”李學武好笑道:“他這都不是看誰像壞人,是真把所有人都當成鬼了,一點餘地都不留了。”
“嗯,你說的情況我知道。”
董文學謹慎地點點頭,講道:“前段時間那些事也確實刺激到他了,反應激烈一些也算是正常,再看看吧。”
“那我就不管了。”李學武笑了笑,說道:“鋼城這邊最少也得三個月時間。”
“半年也沒事。”董文學也笑了出來,看了他講道:“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玩笑過後,他的臉上又多了幾分失落。
“再給我三年時間,一定不會留給你這麼一個爛攤子,實在是對不起你。”
“計劃比不上變化,都是正常的。”李學武吹了吹茶杯裡的熱茶,講道:“當初我也沒想過跳的這麼猛,實屬有些激進了。”
“雖然不至於說後繼乏力,可整盤計劃都亂了。要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您呢。”
“咱們就彆謙虛客氣了——”
董文學好笑地看了他,擺了擺手說道:“三年時間,你在京城留給我的,和我在鋼城留給你的,實在是差太多了。”
“這又不是做生意,哪裡有多少便宜。”
李學武並不想讓他愧疚或者歉意,師徒兩個走到今天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從他來鋼城解決那個服務員的時候,師徒兩人的關係就有些微妙了。也不是疏遠了,更不是厭煩了,隻是有些複雜了。可能連董文學都不想再提起往事。
再一個,隨著兩人職級之間的距離拉近,相信這位老師也有些患得患失。
李學武尊重董文學的意見,很久以前就沒再叫老師,他也沒再叫學生什麼的。
在集團如此複雜的組織生態環境中,師徒關係實在是不好掛在嘴上,太惹眼了。
想想祁同偉和高育良為啥被忌憚,還搞出這個幫、那個幫的,這是惹禍的根源。
現在對外李學武稱董文學副主任,或者同誌,董文學稱他秘書長,或者也是同誌。
還是同誌關係純粹一些,讓人挑不出毛病。
董文學中午喝的有點高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無奈,亦或者是其他什麼情緒。
按照他和李學武曾經定下的原計劃,在鋼城他至少能再乾一屆,也給李學武一個緩衝的時間。
李學武本可以在明年或者後年兼一個副職,等他回京再掛一段時間,兩人可以無縫銜接。
雖然現在目的也達到了,可他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是李學武以管委會秘書長的身份空降,還是他乾淨利落地交出集團在遼東的所有權利?
回京並非賦閒,這個時間紅星鋼鐵集團技術工作絕對是重中之重,更何況他還兼管亮馬河工業區呢。
隻是終究有點失落感。
不過看著李學武剛毅年輕的麵孔,他還是極力收斂心神,冷靜了幾分,講道:“遼東有點複雜的。”
“遼東工業領導小組是一盤散沙,怎麼聚沙成塔就看你的能耐了,我是沒有時間了。”
他想了想,介紹道:“營城船舶徐斯年、鋼城軋鋼鄺玉生、鋼城汽車呂源深、紅星電子畢毓鼎、奉城機械蕭子洪、鋼城飛機孔曉博、聯合能源紀久征。”
“這幾個你都熟悉,我就不過多介紹了,要跟你強調的是幾個企業的業務和發展。”
董文學微微皺眉講道:“營城港區的建設序幕已經拉開,這塊肥肉惦記的人數不勝數。”
“徐斯年到底是怎麼想的,還得需要你自己去跟他談。他沒找過我,我也懶得搭理他。”
“老徐是有幾分滑頭的。”
李學武笑了笑,端著茶杯看了董文學講道:“今天還跟我解釋,絕沒有競爭的意思。”
“你信他——”董文學撇了撇嘴角,眼皮耷拉著講道:“李主任壓他在營城這些年是為了什麼?”
還能是為了什麼,反正不能是老李心眼小,更不會是老李忌憚他的才能。說活該也是應該的。
徐斯年管理能力尚可,執行能力也算優秀,就是這看未來的視野實在是不怎麼樣。
要不是他將大半押寶在李學武身上,這會兒早讓老李調回京城給收拾了。
集團大部室、小處室變革的時候,處級乾部外放各單位一把手,李懷德就有意安排徐斯年回京。
他回京能乾嘛?
集團管委會沒有他的位置,大部室經理倒是可以,徐斯年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真想在大部室經理的位置上乾到退休啊?這麼年輕呢,他還想拚一拚呢。
隻要在工廠,就有希望借助工業發展的東風,送他進管委會,老徐心思野著呢。
董文學說他不值得信任,算是提醒李學武,可他也不想想,李學武完全信任過誰啊。
關於老徐所說的那些沒有主動競爭的意思,他是連想都不願意想。既然現在塵埃落定,還給自己樹靶子,立敵人乾什麼。競爭對手就不是敵人了嗎?
所以徐斯年不承認,李學武也認同。隻要他一天沒翻臉,李學武就不會主動動手。
“鄺玉生和畢毓鼎你就很好聯係了,蕭子洪那邊你應該也沒有問題。”董文學想了想,講道:“這個呂源深啊,心思頗重。有幾分能耐,但不多。”
“紀久征連自己那攤子都沒收拾好,輕易不會跳起來呲牙,反過來他還要求著你給做決定。”
董文學嗤笑了一聲,看向李學武講道:“不過你也留心,這是一頭養不熟的白養狼。”
“嗯,您放心,我不怕狼。”李學武自信地點點頭,道:“我也不喜歡養小動物。”
“嗬嗬——”董文學笑了笑,繼續講道:“鋼城飛機製造廠的規模還很小,孔曉博跟你的關係……”
他遲疑了一下,又笑了起來,道:“算了,我就不多說了,說多了好像我看誰都像是壞人似的。”
“您不能夠——”李學武主動拿了暖瓶給他倒了熱水,也給自己倒了半杯,“我看著才像壞人呢。”
“哈哈哈——”董文學看了他,好像想起什麼了似的,大笑不已。
李學武一想到來鋼城的時候,辦公室那些秘書們看他的眼神就覺得好笑,這年月總是不缺相麵的。
你不信?自己去機關裡轉一轉,絕對有不少關於他麵相的傳言。再結合他的履曆以及成績,總能給你編出一段引人入勝的小故事,說也說不完的那種。
有關於他“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傳言,在他看來實在是冤枉,送去靶場的有幾個是他親自動手斃的?
他可以毫不虧心地講,他手上可沒有一滴血,說他是菩薩心腸,慈眉善目也不為過了。
沒見他剛剛還給辦公室那兩人派煙嘛,當得一個善字吧?
可惜了,從那兩人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激動的神情,倒是有幾分忐忑。他就這麼嚇人嗎?
“工業管理小組這邊可以慢慢來,冶金廠這邊你得想想辦法。”
董文學臉上認真了幾分,講道:“徐斯年還有可能不是真心要競爭的,但楊宗芳是真惦記冶金廠一把手的位置。”
“誰都有權利幻想,不是嗎?”李學武低眉垂目慢飲一口茶,道:“他想,不耽誤工作就行。”
“心裡憋著一口氣呢。”
董文學微微搖頭,講道:“來鋼城的時候他比你更先提副處,現在你把他甩掉八丈遠。”
“這還是我的錯了?”李學武眉毛一挑,目光裡多了幾分厲色,道:“那這世上還真就不說理了。”
這話說的好像很虛,可從李學武的嘴裡講出來,便是鋒芒畢露。他完全不介意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誰就不管不顧了,到時候看誰敢不聽話。
李學武來鋼城可不是奔著冶金廠一把手來的,他是集團的秘書長,是要掌握工業管理小組的。
要整合資源,建設鋼城工業區,建設營城港船舶製造和貿易區,還要以奉城機加工和機械技術方案為跳板,將紅星鋼鐵集團的影響力輻射整個東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