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相凶狠,年齡很輕,講話直接,無論是提問還是談話,都很有禮貌。
與大家印象中的集團領導有較大出入,至少不是一個工人再說這位秘書長說話帶啷當,但並不讓人生厭,反而親切。
倒不是說紅星鋼鐵集團車間裡的一線工人素質堪憂,說話都帶啷當,而是這種溝通技巧很接地氣,讓人感到舒服。
他不是高高在上紙麵上的優秀而英明的集團領導,而是跟大家一樣普通又親切,說話有道理,大家都聽得懂。
同基層工人眼中的集團領導相比,乾部們的印象和反饋普遍不夠強烈。
為什麼?因為秘書長對他們的態度也很一般,並沒有太多的親近意思。
威嚴倒是談不上,就是沒有親近拉攏的意思,更強調秩序和規則。
這麼說吧,從這位秘書長以往的工作情況,以及到遼東以後的表現,是不喜歡越級上報和搞小動作的乾部,太明顯了。
隻是這年月很多乾部都喜歡做這些事,尤其是前兩年大學習活動期間。
人內心深處都藏著一隻小惡魔,有時候就會占據行為主動禍害人。
但現在看,未來一段時間內,秘書長是不希望有這樣的乾部出現。
從軋鋼廠開始到今天,他的行動軌跡、所講所問有人已經總結出了一些內容。
重要的有以下幾點:生產、安全、環境、經濟。
這樣看來,秘書長在鋼城的管理政策也基本上會圍繞這幾個重點目標。
他在汽車製造廠以及電子廠所提到的垃圾堆問題絕對不是胡亂問的。
這些天正等著他去調研的其他企業也在問著已經迎檢結束的企業要注意哪些問題。
首先就是環境,垃圾堆不能成堆成山,要及時清理,還要注重廠區環境。
幸好啊,最近鋼城工業園區邊上就開了一家大型廢品回收站,要不然這些工業垃圾還得找地方填埋處理,可是費了事。
汽車製造廠和電子廠都是直接聯係廢品回收站的人員上門清理。
為什麼要說那邊的廢品回收站是大型回收站呢,因為人家用卡車,用抓鉤,看機械設備就很先進,很專業化。
其實這些工業垃圾都有回收的價值,隻是這些企業都不具備回收能力。
就為了這些垃圾再組建個能源再生工廠實在是不值得,所以有人做他們也都習慣地圖意省事。
再一個,這個大型廢品回收站是帶有資質的,是有對公賬戶和公章的。
首次合作沒有簽署協議,但那邊已經來人分彆同各個廠區洽談垃圾回收合作業務。
這回收垃圾還給一部分費用,廠裡自然是沒有意見的,看過協議後就簽了。
而在廢品回收站的隔壁,也就是集團在遼東布局的火力發電站,回收站主要負責人來這邊洽談了深度合作意向。
原來這家大型廢品回收站要做電解工藝,還要做金屬和非金屬回收項目。
用電就不用說了,他們還需要垃圾處理合作,也就是可燃燒垃圾的處理。
工業垃圾進行分類,能析出金屬的要分流,能處理再利用的非金屬要分流。
最後剩下的無法再利用的垃圾要燒掉一部分,不能燒的則要進行填埋處理。
這可與城市垃圾處理程序有所不同,因為城市垃圾能被回收站收上來的都是具有利用價值的,幾乎不會做填埋和焚燒。
而這一家廢品回收站恰恰就想做工業垃圾和城市回收垃圾的處理工藝。
電能是現代工業生產的主要能源和動力,廢品回收要向能源再生邁進,就必須要經曆工業化和專業化的過程。
以前廢品收購站和回收站都是將收上來的廢品做分類處理,然後交給總站。
現在不然,年前在鋼城工業區邊上占地開辦的能源再生工廠就是京城廢品公司交道口南鑼鼓巷(供銷社)三方收購協議特彆關聯廢舊品回收、二次銷售站向行業下遊邁進的第一步。
能做回收,能做處理,下一步就能繼續與冶金廠和其他企業合作,做能源再利用項目了,供給給他們的就是生產原料。
千萬彆小看了能源再生行業,這門生意做大了富可敵國。
當然了,你要說沒見過富可敵國的再生能源公司也正常,因為這生意做不大。
——
“叔叔,你喜歡喝咖啡嗎?”
付之棟扒在茶櫃上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頭對沙發那邊的叔叔問了一句。
李學武抬起頭看了他,又笑著看向從二樓下來的周亞梅。
周亞梅臉色微微一紅,低著頭往廚房去了,她越來越覺得李學武壞了。
“咳咳,叔叔不喜歡喝咖啡。”李學武端起茶杯認真地說道:“叔叔喜歡喝茶。”
“那你為什麼要帶咖啡機回來?”付之棟從茶櫃那邊小跑著過來,撲到他身邊的沙發上好奇地問道。
“因為咱們家有人喜歡喝啊。”李學武嘴角帶著得意的笑意看了廚房一眼,正巧這時廚房的門關上了。
真是見不得他得意,周亞梅在廚房裡也是偷笑一陣,隻覺得他太小氣。
兩人玩鬨的小把戲,李學武偏偏要用這種手段來刺激她,男人到什麼時候都有幼稚的一麵。
“走啦,貼春聯去了。”
李學武見她如此,也不再逗她,畢竟是當著孩子的麵呢。
他將手裡的茶杯和報紙放下,帶著付之棟往書房走去,那裡有他昨晚和周亞梅一起寫好的春聯。
是了,今天是除夕呢。
為了準備除夕這一天,兩人昨晚在書房奮鬥了許久,紅紙都寫壞了幾張。
不怨李學武手勁大,實在是周亞梅不太配合,有些放不開。
正經寫大福字呢,有啥好緊張的,筆都握不穩了,寫的鬼畫符似的。
到最後還一個勁兒地喊累,說受不了了,是李學武把春聯寫好的。
李學武的毛筆字其實也一般,隻是被他父親從小逼著學了好幾年。
這玩意兒糊弄糊弄那些不懂行的人還行,要是真遇著行家,也拿不出手。
不湊巧,這年月毛筆字寫得好的真有很多,尤其是臨摹書法大家儼然是一種樂趣,或者說是文化的一種習慣。
後世你找一個寫毛筆字好的人都很難,就因為時代不同了。
李學武帶著付之棟將準備好的春聯鋪開,瞅好了要貼的位置,這才端著漿糊往外麵走,爺倆邊走邊說著過年的吉祥話。
付之棟還是第一次同叔叔一起過春節,處處都覺得新鮮,像快樂的小鳥。
每年母親都是帶他回姥姥家過年,單調又守舊,一點樂趣都沒有。
他年歲小,可懂事早,父親是家裡的禁忌話題,可小舅家的孩子每每叫爸爸的時候,他要怎麼想?
為什麼期待叔叔能留在鋼城過年,雖然母親也提醒他,李姝妹妹也需要爸爸。
可是——他就是想要叔叔留下。
真得知叔叔要在鋼城過年的時候,他彆提有多高興了,每天都在期待著。
今年不用去姥姥家過年,他也有爸爸一起貼春聯,放鞭炮了。
在他的心裡,叔叔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叔叔,叔叔都叫他兒子的。
“風景這邊獨好,江山如此多嬌!”
付之棟站在大門前笑著讀了春聯上的字,喜氣洋洋的,更像是在賣弄。
沒錯,他上學了,也學會讀書寫字了,更能念出春聯上的字了。
他是在向叔叔表現,等著叔叔誇獎他呢。
李學武看出乾兒子的意思了,不過沒有直白地誇他,那樣太沒意思了。
“給你說個笑話啊——”
他笑嗬嗬地攬著乾兒子往院裡走,邊走邊講道:“以前貼春聯都貼什麼?”
“福字?”付之棟不知道叔叔要說什麼,隻挑他知道的回答了。
李學武點點頭,道:“是,以前要貼福字,貼在大門口,還有彆樣的春聯。”
“那為什麼現在不貼了?”
付之棟也有些好奇,因為他記得小時候家裡母親貼春聯是要貼福字的。
李學武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沒法回答,因為他回答了付之棟也聽不懂。
時間到了今年,政策上對春節有所鬆動,不再刻板地要求廢棄春節的概念。
當然了,有些企業和單位會靈活處理春節休假這一問題,不會讓職工為難。
也有一些領導膽小,嚴格按照政策來執行,那就是不過春節的。
你要在家裡貼春聯放鞭炮沒人管你,但你得來廠裡上班,不能請假。
紅星集團已經連續三年實施錯峰休假政策了,在這三天時間更是搞輪班製度。
也就是說,所有職工都有三天年假,怎麼安排是車間主任和機關辦公室的事。
三年時間也沒人來找集團的茬兒,職工也就心裡有底了,放心過春節。
當然了,春聯是不許胡亂貼的,大家的心裡還提著小心,隻敢寫那位的詩句。
李學武當然不會為了秀書法而給周亞梅惹麻煩,他也沒有編寫春聯的才華。
不懂裝懂的結果就是貽笑大方。
“今年咱們家的福字貼在屋裡,是福到家裡的意思。”李學武隻能這麼解釋。
這出門見喜、吉星高照以及福字字樣的短聯是萬萬不敢貼在外麵的,會被當做是封建迷信。就連親友見麵抱拳拱手說“恭喜發財”,也是不行的。
應付了乾兒子好奇的小腦袋,他繼續了先前的話題,“這城裡的對聯沒有農村的多,農村還有井泉大吉、肥豬滿圈、金雞滿架等等,是跟農業生產有關係的。”
“我知道,還有灶王爺。”付之棟積極地做出了回應,道:“我姥姥家有。”
“對,年前二十三燒灶王爺。”李學武給乾兒子普及著傳統文化知識,“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這灶王爺是小心眼,得好好勸著。”
“嘻嘻——”付之棟笑著開了屋門說道:“我姥姥也說他是小心眼。”
“我說的是春聯。”李學武好笑地彈了他一個腦瓜嘣,道:“從前有個不學無術的小少年,自以為讀了幾年書,學了幾個字就要幫家裡貼春聯。”
“他們家在農村啊,就準備了好些個紅紙請秀才給寫了成套的春聯。結果他拿回家以後認不全所有的字,連猜帶蒙地便開始貼了,結果鬨出了大笑話。”
李學武繼續帶著他貼彆處,嘴裡則繼續講道:“他爹趕集回來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了,他把肥豬滿圈貼裡屋門上了。”
“哈哈哈——”付之棟當然理解叔叔講的笑話,隻覺得新鮮又可樂。
李學武則也是笑著,同時勸了乾兒子道:“你可千萬不要犯這種錯誤啊。”
“叔叔,我都認識這些字了——”
付之棟很怕叔叔誤會他也是不學無術的小少年,趕緊澄清自己。
周亞梅從屋裡出來,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瓜笑著說道:“你叔叔是提醒你不要驕傲自滿,更不要過分自信,而是要保持謙遜、謙虛、謹慎和尊重他人的態度。”
李學武有些無語地看向她,嘴角扯了扯想要問她一句,你都說了我說什麼?
“快去幫叔叔忙,早飯已經做好了,叔叔今天還得上班呢。”
周亞梅輕輕推了兒子的肩膀,付之棟還在看著李學武,等著他乾爹解釋呢。
這會兒見母親的提醒,付之棟瞪大了眼睛問道:“叔叔你晚上還回來嗎?”
“回來,但會有些晚。”
李學武將門口的對聯貼好,轉頭對他笑了笑,說道:“你可以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咱們一起放鞭炮。”
南方什麼時候貼春聯、吃餃子和放鞭炮李學武不知道,他隻知道北方基本上除夕早晨貼春聯,晚上放鞭炮吃餃子,春節第一天早晨再吃一頓餃子,就是過年了。
“我要守歲,等你回來——”付之棟昂著小腦袋瓜認真地說道:“叔叔你可得早點回來啊,我等著你一起放鞭炮。”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李學武帶著乾兒子的期盼和囑托吃了早飯便上了汽車,開始今天的行程。
除了營城船舶和奉城機械廠他還沒有轉過,這幾天已經將遼東工業在鋼城的所有企業都轉了一個遍,包括兵器製造廠。
年後要去營城,要去奉城,等這兩處都轉遍了,才打算回京過年。
他的春節假期往後推,推到了初三往後,等所有人都結束休假才能休息。
這是作為集團在遼東主要負責人的擔當,也是企業一把手的責任。
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冶金廠裡已經有了濃濃的年味,很多職工都已經放假回家過春節,或者倒班回京去探親了。
比較往常,廠裡的氣氛要安靜一些,廠區公路上的行人也明顯的減少。
李學武的汽車先是到廠辦公區與冶金廠副廠長王淑瓊彙合,隨後兩人乘坐一台車往廠醫院去了。
冶金廠在鋼城經營多年,早有退休老同誌在這裡安家落戶,也有受傷職工在廠醫院休養。
今天在家的領導算上辦公室主任廖金會分作三組,分彆前往受傷職工和老同誌家裡表示慰問,也就是俗稱的送溫暖行動。
李學武同王淑瓊一組,先去醫院看望受傷不能回家過年的職工,然後再去老同誌家裡探望,算是任務最重的一組。
伏爾加M24帶著一台宏運麵包車,麵包車上拉著米麵糧油,還有廠裡的特色年節禮,有些飲料和小食品。
這年月走年禮最時髦的是什麼?
罐頭,這是毫無爭議的答案。
而紅星鋼鐵集團就有自己的食品加工廠,罐頭隻是眾多品類中的一種。
但食品廠的罐頭又分了多種品類,水果、肉食、蔬菜等等。
從今年開始,銷售總公司開始發力,將集團各工業企業已經做成熟的產品集中運營,能趕上什麼節日就湊什麼熱鬨。
這不嘛,罐頭用包裝紙盒裝好了,就成了紅星鋼鐵集團最能拿的出手的年禮。
鋼城還是不比京城,集團在這邊的運營還欠缺一些火候。此時集團在京城早就掀起了年節禮物的銷售狂潮。
與供銷公司合作,與各聯合單位合作,狂賣新年禮盒。
就是集團職工的福利裡麵也有這種。
李學武給銷售公司出的主意,要將產品同文化相連接,與生活相結合。
坐在車後排座位上的王淑瓊用眼睛的餘光很是打量了這位秘書長。
並不是說她不認識李學武,隻是兩人還是第一次坐的這麼近。
此前李學武來鋼城調研也好,路過也罷,基本上沒怎麼跟他們接觸過。
當然了,這裡指的是私下裡和這種較為密切的外勤工作,正常開會是有的。
借這個機會,她也想好好觀察一下這位傳言兩極分化,做事特立獨行的領導。
李學武敏銳地感受到了來自身邊的探究目光,坦然地轉過頭去看了她。
“淑瓊同誌,我臉上有花嗎?”
“新春大吉,萬事如意,秘書長臉上自然有花。”王淑瓊被抓了現行也不覺得慌張,她笑著說道:“是笑開了花。”
“到底是宣傳乾部,是比我能說啊。”李學武笑了笑,轉過頭去看向前麵講道:“一會兒也請你多多美言啊,我這個人性格比較內向,不善交際。”
“不是吧——”王淑瓊玩笑地看向他問道:“您連自己人都騙啊?”
“嗬嗬——”李學武隻是輕笑。
嗬嗬,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