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風悶熱而潮濕,林婉站在醫院急診室門口,手裡捏著女兒最後的遺物——半板帕羅西汀。藥片在鋁箔板裡安靜地躺著,像極了女兒最後一次沉默的樣子。
“你需要救嗎?”
林婉記得自己當時這麼問,聲音平靜得不像是在決定女兒的生死。而小雨隻是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長時間的沉默後輕輕搖了搖頭。
那是女兒給自己的最後答案。
現在林婉站在這裡,手裡攥著那半板藥,想象著小雨從六樓躍下時的決絕。她沒哭,眼淚早在過去三年裡流乾了。
“抑鬱症?就是閒出來的毛病!”丈夫李建國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我們小時候飯都吃不飽,哪有機會抑鬱?”
這話像根針,紮進林婉心裡,現在回想起來仍隱隱作痛。
“家屬?趙小雨的家屬在嗎?”醫生的呼喚將林婉拉回現實。
她機械地走上前,接過死亡證明書。白紙黑字,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才十九歲啊。”林婉輕聲說,不知是說給醫生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醫生歎了口氣,“重度抑鬱患者自殺率很高,你們做家長的應該早點...”
應該早點什麼呢?林婉沒問下去,她知道答案,也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回家的路上,林婉摸著那半板帕羅西汀,邊緣已經有些磨損。她想起一年前,第一次發現小雨在吃這種藥。
“這是什麼?”那天她從小雨書包裡翻出藥瓶,語氣滿是質疑。
“醫生開的,治療抑鬱症。”小雨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
“什麼抑鬱症?你就是想太多了!”李建國一把奪過藥瓶,“跑兩圈就好了,吃什麼藥!”
那瓶嶄新的帕羅西汀就這樣被衝進了馬桶,白色的藥片在水流中旋轉著消失不見。
“再犯病試試!”丈夫的狠話言猶在耳。
而現在,小雨真的“再犯病”了,以最決絕的方式。
到家時,李建國正坐在沙發上刷手機。見林婉進來,頭也不抬地問:“處理完了?”
林婉沒回答,隻是走到丈夫麵前,將那半板帕羅西汀放在茶幾上。
“這是什麼?”“小雨手裡攥著的。”李建國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鬆動,隨即又恢複如常:“人都走了,留著這個乾什麼?”
“我想知道她為什麼寧願死,也不願向我們求助。”林婉的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驚訝。
“求助什麼?就是矯情!隔壁老張兒子當兵三年,什麼毛病都沒了!就你們娘倆事多!”
林婉沒再爭辯。她拿起那半板藥,走進女兒的房間。
小雨的房間還保持著原樣:淺藍色的牆壁,書架上整齊排列的書,床上放著幾個毛絨玩具。若不是書桌上已經落了一層薄灰,仿佛主人隻是暫時出門。
林婉坐在女兒床上,手指輕輕撫過床單。她想起小雨最後一次向她求助的樣子。
“媽,我胸口悶。”“跑兩圈就好了。”“我整夜睡不著,難受。”“彆矯情了,誰還沒個失眠的時候?”
而現在,林婉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她一定會抱住女兒,說:“媽媽在,媽媽帶你去看醫生。”
但時光從不倒流。
葬禮那天,來了不少親戚朋友。大家說著節哀順變的話,眼神裡卻藏著各種猜測。
“聽說是因為失戀?”“高考壓力太大了吧?”“現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
林婉聽著這些議論,一言不發。她知道不是這樣。小雨的日記就藏在枕頭底下,她昨晚讀完了全部。
日記裡寫滿了無助和絕望,也寫滿了不被理解的痛苦。
“今天又割了手腕,看著血滲出來,反而感覺好受一些。爸爸說我是裝可憐,也許他說得對...”
“藥被衝進馬桶了。爸爸說再犯病試試,我不知道怎麼才能不犯病...”
“媽媽問我需要救嗎?我沉默了。不是不需要,是不知道該怎麼需要...”
讀這些文字時,林婉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她想起自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我們小時候飯都吃不飽,哪有空抑鬱。”
這話像根刺,不僅紮在女兒心裡,現在也紮在她自己心裡。
葬禮結束後,林婉做了一個決定:她要了解抑鬱症,真正地了解。
她開始查閱資料,谘詢專家,加入患者家屬群。越是了解,她越是自責。
原來抑鬱症不是心情不好,而是大腦生病了;不是矯情,而是需要治療的疾病;不是閒出來的,而是有著複雜的生理和心理機製。
“大多數患者的家屬都存在誤解,”一位心理醫生告訴她,“認為患者是故意那樣,或者通過意誌力就能克服。這是最大的誤區。”
林婉想起自己也曾這麼認為,羞愧得無地自容。
一天晚上,她鼓起勇氣對丈夫說:“我查了很多資料,抑鬱症真的是病,需要治療...”
李建國不耐煩地打斷她:“有完沒完?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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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人正在經曆同樣的事!我們可以幫助像小雨一樣的孩子...”
“幫助?怎麼幫助?告訴彆人我們家有個精神病女兒?”
林婉看著丈夫,突然明白了小雨為什麼從不向父親求助。在這個男人根深蒂固的偏見麵前,任何求助都是徒勞。
第二天,林婉聯係了本地一個抑鬱症互助組織,提出想做誌願者。
“很多家長缺乏對抑鬱症的認識,”組織的負責人告訴她,“如果我們能早點乾預,或許能避免很多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