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江州城南有間“陳氏木器行”,掌櫃陳厚德是個手藝人,專攻紫檀木雕。鋪麵不大,卻總縈繞著檀木清香,如廟宇般沉靜。
他雕的如意紋要反複打磨七遍,浮雕的雀鳥羽毛根根分明。同行說他傻:“如今兵荒馬亂,誰分得出三遍打磨和七遍的區彆?”陳厚德隻笑笑:“木頭知道。”
他的胞弟陳明德卻在城北開了家“明記木業”,專做時興的西洋家具。木料裡摻楊木充紅木,漆麵厚得遮百醜。他常拍著賬本對兄長說:“這世道,精明人吃傻漢子。”
那年秋天,南洋富商林老爺欲訂一套滿雕花紫檀客廳家具,言明要參加國際博覽會。兄弟二人同時接了圖樣。
陳明德立刻雇了六個學徒,用機器開料,雕花模板一壓即成。木料更是暗度陳倉——紫檀僅覆表麵,內裡皆以酸枝木填充。不到兩月,十二件家具已整齊擺在漆光鋥亮的展廳裡。他撫著光滑如鏡的桌麵,對賬房先生笑道:“你看,這就叫效率。”
而陳厚德的工坊裡,紫檀原木還在陰乾。徒弟著急,他卻每日用手貼木測濕度:“檀木有靈,急不得。”雕刻時他親自執刀,牡丹花瓣的卷曲處,竟雕出細如發絲的花脈。徒弟發現有個榫頭在暗處稍顯毛糙,勸他不必重修,他搖頭:“暗處的工夫才見真心。”
交貨前夜暴雨,陳明德的倉庫進了水。那些偷工減料的家具遇潮變形,漆麵起泡,露出內裡雜木。他急得團團轉時,想起兄長工坊在地勢高處,竟趁夜帶人偷換了所有家具。
次日林老爺驗貨,撫著陳厚德那套家具上生動的雕花,突然指著一張太師椅:“這不是原配。”陳明德冷汗直冒——他萬沒想到,林老爺是檀木行家,一摸木紋便知不是同一批料。真相大白,林老爺拂袖而去。
陳明德自此信譽掃地。偷工減料的事陸續被客商揭發,不過三年,“明記”已門可羅雀。他破產那日,蹲在兄長工坊外,看那些刨花如雪花飄落,忽然明白了什麼。
而陳厚德依舊每日打磨他的木頭。林老爺後來成了他的知音,還將他引薦給各國收藏家。他的木雕在博覽會上奪魁,上麵既無金獎標記,也無工匠留名——他說:“東西會說話。”
多年後,陳明德在兄長工坊裡當了個學徒。第一課便是學磨刻刀。他磨了三天,總嫌不夠快。陳厚德過來,拿起他磨的刀在木上試了試,搖頭:“刀太快,會傷木理。就像人太精明,會傷天理。”
窗外梧桐葉落,陳明德終於懂得,兄長不是不懂算計,隻是算的不是眼前利害,而是天地間那杆大秤。正如檀木,長得越慢,木質越堅;人越厚道,根基越深。這世間最精明的,原來是那些肯“吃虧”的人。
而陳厚德正在雕一尊達摩像,最後一刀落在眼角,那佛像便有了慈悲。他知道,這尊像會傳到百年之後,就像厚道,從來不是輸,而是最遠的贏。
此後,陳厚德的名聲愈發響亮,訂單如雪花般飛來,可他依舊堅守本心,每件作品都精雕細琢。陳明德也在兄長的影響下,漸漸改掉了投機取巧的毛病,用心學習木雕技藝。
有一日,一位神秘客人來到木器行,拿出一張圖紙,想要定製一套極其複雜的紫檀屏風。客人要求極高,限期卻很短。陳明德麵露難色,覺得時間緊迫難以完成。但陳厚德看著圖紙,眼中閃過堅定,他決定接下這單。
接下來的日子,兄弟倆日夜趕工。陳厚德依舊一絲不苟,每一處細節都處理得恰到好處。陳明德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在兄長的帶領下,不斷提升自己的技藝。
終於,在限期的最後一天,屏風完工。那屏風宛如一件藝術品,每一處雕刻都栩栩如生。客人看到屏風後,大為驚歎,當場支付了高額報酬,還為他們介紹了更多的生意。而陳氏木器行的名聲,也在這一次次的堅守中,傳得更遠,成為了江州乃至全國都聞名的老字號。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戰事吃緊,木材運輸變得極為困難,紫檀木更是難覓蹤跡。陳氏木器行麵臨著無料可用的困境,訂單隻能不斷積壓。陳厚德心急如焚,四處奔走尋找木材。
一日,有人帶來消息,說邊境有一批紫檀木正要入關。陳厚德和陳明德立刻趕去,卻發現是日本人設的局。日本人想利用他們的手藝,為他們打造一批特殊的器物。陳厚德堅決不從,他說:“我隻做有良知的木工,不幫侵略者做事。”日本人惱羞成怒,將他們扣押。
在被關押的日子裡,陳厚德依舊教導陳明德木雕的真諦。後來,抗日隊伍得知此事,將他們解救出來。經曆此番磨難,陳氏木器行暫時歇業。但陳厚德沒有放棄,他開始收集廢棄的木料,變廢為寶。
他用這些木料雕出小型的物件,雖不及之前的大型家具,但每一件都飽含著他對木雕的熱愛與執著。慢慢地,陳氏木器行又有了生機,在戰火中堅守著那份對技藝和良心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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