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又一次站在了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
左手邊是通往娘家的泥土路,右手邊是通往婆家的水泥街。她手裡緊緊攥著兩個紅包,每個裡麵都整齊地裝著一千元錢。中秋節到了,按照往年的慣例,她得在同一天內探望兩位母親。
她先轉向了左邊的路。
路旁的楊樹葉子已經開始泛黃,秋風一吹,嘩啦啦地響。淑芬走在土路上,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她想起去年給母親錢時的情景——那個瘦弱的老太太如何漲紅了臉,硬是把錢往回推,母女倆在炕沿邊“撕扯”了好一陣子,最後淑芬幾乎是強行把錢塞進母親枕頭底下,逃也似的離開。
“這錢我說什麼也不能要!”母親總會這樣說,“你們供孩子上大學正用錢的時候,給我這老太婆做什麼?”
淑芬歎了口氣,腳下的步子更慢了。
到了母親家,那個低矮的土坯房靜靜地立在幾棵老槐樹下。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柴火堆得整整齊齊。淑芬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吱呀一聲,驚動了屋裡的人。
“是淑芬來了?”母親從炕上下來,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臉上綻開笑容,“咋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多準備幾個菜。”
“媽,就我自己,不用忙活。”淑芬拉住母親的手,兩人在炕沿上坐下。
簡單的寒暄後,淑芬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紅包,遞到母親麵前:“媽,過節了,這點錢您拿著,自己買點好吃的。”
果然,母親的臉色立刻變了,像是被火燙到一樣往後一縮:“你這是乾啥?快拿回去!我有錢花!”
“您就收著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心意媽領了,錢不能要。”母親堅決地推拒著,臉已經漲紅了,“你孩子今年大三了吧?學費生活費哪一樣不花錢?我在家花不了幾個錢,你拿回去給孩子用。”
這樣的推拒每年都要上演。淑芬知道,最終她隻能趁母親不注意,偷偷把錢塞到某個地方。等回到家再打電話告訴母親錢藏在哪裡。
這一次,淑芬沒有堅持。她悄悄把紅包壓在了炕席底下,然後陪著母親說了會兒話。臨走時,母親硬是往她包裡塞了一袋自己種的土豆和一小罐醃製的鹹菜。
“外麵的菜貴,咱自己種的不打藥,好吃。”母親送她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等等。”
她轉身回屋,拿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疊整齊的百元鈔票。
“這是三千塊錢,你拿著給外孫用。他在外讀書辛苦,彆不舍得吃。”母親說著就要往淑芬口袋裡塞。
“媽!這我不能要!”這次輪到淑芬拒絕了,“您種地掙這點錢多不容易,自己留著花吧!”
“我一個老太婆花什麼錢?你們過得好,我比什麼都強。”母親執意要給。
最後,淑芬幾乎是逃跑似的離開了。走出很遠,回頭還能看見母親站在門口的身影,瘦小,卻挺拔得像棵老鬆。
她掏出手機,給母親發了條短信:“媽,錢我壓在炕席底下了,您一定收著。”
很快,母親回了一條:“這孩子...下次不許這樣了。”
淑芬苦笑著搖搖頭,轉向右邊的路,往婆婆家走去。
婆婆家住在一個新建的小區裡,樓房整齊劃一,小區裡有花園和健身器材。幾個老人在涼亭下打牌,遠遠地就能聽到他們的笑聲。
淑芬調整了一下情緒,臉上掛起恰當的笑容,按響了婆婆家的門鈴。
門很快開了,婆婆穿著一件嶄新的紫紅色毛衣,頭發顯然剛燙過,卷曲有型。
“淑芬來了?快進來!”婆婆熱情地招呼著,聲音洪亮。
客廳裡電視開著,正在播放一部家庭倫理劇。婆婆一邊給淑芬倒水,一邊說著最近的趣事:和老姐妹們去公園跳舞,參加社區組織的書法班,周末還打算去附近的溫泉度假村...
淑芬適時地遞上紅包:“媽,過節了,這點錢您拿著,喜歡什麼就買點什麼。”
“哎喲,謝謝閨女!”婆婆眼睛一亮,毫不推辭地接過紅包,順手揣進褲兜裡,動作流暢自然。
淑芬剛喝了兩口水,婆婆就站起身:“我打個電話啊。”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號碼,聲音愉快:“喂,小芳啊?你嫂子淑芬剛才來看我,非要給我一千塊錢,讓我自己愛吃什麼買什麼...對啊,孩子太孝順了,我說不要,她非給...”
兩分鐘後,她又打給了小姑子:“...是啊,過節還特意跑來給我送錢,我說你們年輕人用錢的地方多,她就是不聽...”
接著,婆婆又給幾個老鄰居、老朋友打了電話,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告訴她們,大兒媳淑芬給了她一千塊錢,非要讓她自己去買衣服穿。
淑芬安靜地聽著,臉上保持著微笑。每年如此,她已經習慣了。
電話打完了,婆婆心滿意足地坐回沙發,拉著淑芬的手:“晚上在這吃飯吧,我昨天買了條活魚,還新鮮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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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媽,我還得回去準備晚飯,孩子明天回來。”
“那行,我也不留你了。”婆婆起身送客,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等等。”
她轉身回屋,拿出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這錢給孫子,讓他買點好吃的。”
正好這時,淑芬的兒子小輝從外麵進來,他是來接母親的。
“奶奶,我不要,我有錢,您留著自己花。”小輝連忙推辭。
婆婆聞言,迅速地把錢放回錢包:“那行,奶奶就先拿著。”
送走淑芬母子後,婆婆站在陽台上,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拿起手機,開始新一輪的電話。
回家的路上,小輝忍不住問:“媽,你又給奶奶錢了?”
“過節嘛,應該的。”
“那她是不是又馬上打電話告訴所有人了?”
淑芬笑了笑,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