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蠶壇門前陳跡回頭。
齊家姐妹來到他麵前時,帶來一陣香風。
齊昭寧今日換上一身柳綠豎領紗襖、下穿月白闌乾裙、頭戴珍珠頭麵,臉上也是特地修了妝容,畫著細細的黛眉,嘴唇沾了胭脂紅。
她俏生生的站在陳跡麵前,眼睛亮閃閃的:“陳跡,我們方才在路上聽聞,你鞭打了閹黨的神宮監提督?”
對方開口第一句,便使陳跡心中一沉,他下意識看向身旁的林朝青,暗道不好。
寧朝文官以斥責閹黨為榮。嘉寧十七年,都禦史文浙壹於午門外怒罵閹黨,後被密諜司尋了個酒後失言的由頭貶斥南方,做了個七品縣令。
可文浙壹並未因貶官受冷遇,他乘船南下途中,寧朝文官皆高接遠送,求留墨寶。貶斥三年時間,儼然成了南方文人領袖之一。
今日,陳跡在眾目睽睽之下鞭打神宮監提督,比文浙壹有過之無不及。內廷十二監裡,神宮監雖然隻是個冷衙門,但他名義上與司禮監乃是平級。
打了神宮監提督的臉,一定會被人廣為傳揚,陳跡也不擔心此事傳開……
但你不能當著閹黨的麵傳。
林朝青似笑非笑的看著陳跡:“陳大人好大的威風,這偌大京城,旁人最多罵幾句,真敢動手打內廷十二監提督的人可不多。我原本是可以放陳大人進去瞧瞧的,但如今我要給陳大人行了方便,隻怕在內廷再無立足之地。”
陳跡沒有與他廢話,轉身就走。
他徑直回到羽林軍陣列中,從林言初手中接回韁繩,默默思忖著該如何將銀釵送給白鯉。
齊昭寧恍若未覺的跟在他身後,依舊笑靨嫣然的說道:“陳跡,方才下車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你呢,還說明日春狩踏青時,一定要托人邀你一起……不過我給她們說了,你或許不喜這種熱鬨,真不去了也沒什麼。”
陳跡不想說話,可一旁齊斟酌卻接過話茬:“怎麼會,到時候我們一同前去,正好悶在京城有些日子了,得出去透透氣才行,不知這次春狩定在何處?”
齊昭寧趕忙回答道:“香山。屆時太子哥哥主持春狩,據說今年奪魁首者有大彩頭的。”
齊斟酌眼神偷瞄陳跡:“那我羽林軍陳大人去了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跡沉默不語。太子主持春狩,齊家嫡子怎能不知?不過是兄妹二人一唱一和罷了。
他思忖片刻道:“再有幾日便是科舉了,我還是留在羽林軍都督府值守吧。”
齊昭寧神色一暗。
可這一次,連李玄都開口幫襯道:“無妨,我留守都督府,你等前去即可。”
還不等陳跡再次拒絕,齊昭寧拉著齊昭雲就走:“先不說了,我們還趕著參加大典,應該快開始了。”
陳跡欲言又止。
他心中盤算,自己接下來恐怕沒有和白鯉相處的機會了,索性請齊家女幫忙將素銀釵帶進去交給白鯉?
可他轉念一想,若是真這麼做,齊昭寧還指不定鬨出什麼幺蛾子,隻能按下心思。
該怎麼把銀釵給白鯉?
……
……
先蠶壇。
齊昭寧拉著齊昭雲疾步而行,齊昭雲埋怨道:“你走慢些,又沒有狼攆你。”
齊昭寧放慢腳步,拍了拍胸脯:“也不知怎的,離他近些便覺得有些胸悶。往日沒覺得他是個武將,等離近了看他披甲才能想起來。”
此時,幾名官眷從後麵追上來。
一名年輕女子手中拿著一柄羅扇,笑意盈盈道:“昭寧,方才與你說話那位羽林軍便是陳跡?”
齊昭寧麵帶羞赧道:“是他。”
幾名年輕女子用羅扇遮住半張麵龐,取笑道:“昭寧想嫁人了。”
齊昭寧紅著臉推搡她們:“胡說八道什麼呢,再胡說,小心我撕了你們的嘴。”
那幾名女子嬉笑道:“還當我們不知道?昨日陳家大爺陳禮尊去齊府都說了什麼呀?我可聽說,陳家大房都開始置辦文定所需六禮了。”
齊昭寧怔了一下:“你們怎麼什麼都知道的?”
女子調侃道:“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京中官貴買茶、買綢緞無非就那幾個去處,陳家大房一次采辦那麼多,絕不是自己日常所用。再者說了陳家大房尋匠作監打了兩隻金雁,這玩意除了用來納吉,還能用來做什麼?”
世族大家下聘需有雁禮,贈活雁一對。
可此時初春,大雁尚在南方,得到三月才北歸。尋常官貴人家通常會以活鵝替代,可陳家豪奢,乾脆尋匠人打了兩隻金雁以示誠意。
另一女子用手指點了點齊昭寧的肩窩:“這些消息早就傳出來了,你以為能瞞住誰?聽說陳閣老讓陳家兩位庶子爭過繼之事,這位陳跡把陳家鹽號的幾位掌櫃玩弄於鼓掌,完全不像是一位武將,反倒像一位謀臣。如今大房籌備婚事,應是已經定下過繼人選,你啊,以後就要去陳家接著享福了。”
齊昭寧趕忙道:“他陳家準備什麼是他陳家的事,我可還沒答應!”
女子們嬌笑道:“行行行,你不答應。你最好真的不答應,好將機會留給旁人。對了,昭雲婚事怎麼說呢?”
齊昭雲興致不高:“我不嫁人了。”
眾人正意外她這番反應,忽聽先蠶壇鐘聲響起,有人小聲催促道:“快走,大典開始,皇後娘娘要祭神了。”
幾人聯袂趕往正殿,按規矩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妃嬪在前、誥命夫人在中、官眷在後,各有各的位置,不可隨意走動。
幾名女子踮起腳尖,遠遠瞧見皇後拖曳著深青色衣擺,在宮中女使簇擁下走入三清殿中。
大殿外,演樂司的樂人奏樂,還有宮人跳起樂舞。滿城官眷皆默默垂首立於台階之下,等待禮畢。
大殿內皇後從容來到三清道祖像前,從宮中女使手中接過九支長香。
燃三支香,象征天、地、人三才。
燃六支香,象征上下、南北、東西六合。
燃九支香,象征九九歸一之尊,意在祈求天地神明賜予福祉,護佑國家社稷、眾生安寧。
皇後扶著寬大袍袖,將香燭沾了些香油,再湊到貢案燭火上。
可奇怪的是,她手中香燭始終沒有點燃,仿佛她手裡拿著的不是香燭,而是鐵棍。
皇後不動聲色,回頭看了元瑾一眼。元瑾當即意識到不對,立刻又從旁邊拿了九支長香遞給她。
皇後袍袖一掩,將長香換到手中,若無其事的繼續放在燭火上點燃。
可這一次,長香依然沒有點燃。
元瑾麵色一變,壓低了聲音:“娘娘,有人對香火動了手腳。”
皇後麵不改色道:“不要聲張,再換香火來。”
元瑾見皇後鎮定自若,心神也慢慢平複下來。
她立馬招來幾名宮中女使,在門前站成一排擋,遮掩眾人視線。自己則去偏殿取來新的長香遞給皇後,等待皇後燃香。
可不論換了多少支,長香始終燃不起來。
皇後看著手裡的長香,笑了笑:“薛妹妹倒是好大的膽子,也是真的心急,連祭祀大典也敢做手腳。”
元瑾皺眉問道:“如今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