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暈開,寇大彪拖著步子往家走。七千多塊的念頭像根細刺,不斷紮著他。‘前麵那錢……當時要是拿了多好。’他忍不住想。整整七千多塊啊!對他而言,這簡直是筆巨款。就算不乾彆的,哪怕全砸進遊戲裡買點頂級虛擬裝備也好啊。穿著金光閃閃的神裝往主城一站,該多威風?
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辦不到。他把元子方當成兄弟,真心的。這份兄弟情,多少抵消了點他對元子方手段的厭惡。
但這更讓他困惑。為什麼?憑什麼?像元子方這樣的人,明明已經跌到了穀底——賭債纏身,家不是家,像個喪家之犬。可就是這種人,總能找到機會,總能搞到錢,眼瞅著就又要往上爬了。雖然是用騙的,用的是不光彩的手段,靠的是從張鵬菲那撈,靠那個“鄭姐”給……寇大彪一邊覺得惡心,一邊卻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他心裡發酸的事實:換做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些事。他沒那腦子?沒那臉皮?還是沒那不顧一切的狠勁?也許都是。
張鵬菲的房子……如果能真的被元子方騙到手……加上那個出手闊綽的“鄭姐”真願意幫襯的話……幾萬?幾十萬?對人家可能真不是個數。
也許,也許元子方真能折騰出點東西來?真能靠著這些不地道的手段,“東山再起”?
寇大彪的腳步頓了頓,心中忍不住憧憬起來:如果元子方真的成了氣候……也許……也該輪到他們兄弟二人翻身了,說不定他們都能成為真正瀟灑的人上人……可代價又是什麼呢?他很清楚元子方的那些行為是在犯罪,可現實的世界又告訴他一個無比簡單的道理——錢,才是一切。這最後的答案,也許隻能交給時間來揭曉了。
轉眼間,2013年的日子沒過多久,農曆新年便再一次到來。大年夜這天,寇大彪一家人還是像往常那樣,前往了外婆家一起吃年夜飯。
包廂裡人聲鼎沸,混合著煙味、酒氣還有濃重的菜肴味道。巨大的圓桌上擠滿了外婆這邊的親戚,十幾口人,吵吵嚷嚷地推杯換盞,說著一年到頭的生活工作瑣事,嗡嗡的議論聲吵得寇大彪腦仁疼。他對這一屋子人本就帶著厭惡,遷戶口的事已經讓他徹底看清了所謂的親戚。可礙於外婆蒼老而期待的眼神,他還是硬著頭皮坐在這裡。
剛放下筷子沒一會兒,那個讓他渾身不適的聲音又響起了。大姨夫用筷子敲了敲麵前的碗沿,擺出副十足的長輩派頭,斜睨著寇大彪,故意把聲音拔得高高的,試圖蓋過周圍的嘈雜:“大彪啊?現在在哪發財啊?”
寇大彪夾菜的動作一頓,眼皮都沒抬,悶聲回了一句:“家裡蹲著,沒出去做。”語氣又冷又硬。
旁邊的舅媽立刻接了話茬,一臉關切的虛假樣子:“哎呀,這怎麼行呢大彪?你歲數也不小了,得有份正經工作才穩定。我看啊,你快點抽空去街道裡問問,看看有什麼活兒能安排一下?”
寇大彪低著頭,沒吭聲,筷子在碗裡無意識地戳著。四周的空氣似乎瞬間安靜了一些,旁邊的表弟妹們也停下交談,饒有興味地看了過來。
大姨夫等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臉上掛著那種洞悉一切的、帶著明顯嘲諷的笑意,“哎,我就說嘛。”他拖著腔調,“我早就跟家裡人說過,你去你小阿姨那做就不靠譜!”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教訓感,“要我說啊,當初你還不如跟我們凱明一樣,安安心心去做做押運。雖然辛苦點,可飯碗端得牢靠啊!”
寇大彪心裡的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他猛地抬起頭,直視著大姨夫那張布滿得意和世故的臉,幾乎是咬著牙回懟:“我看不上這種工作!”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是冰碴子。
“嗬!”大姨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嗤笑了一聲,那嘲諷的意味更濃了,“看不上的哦!高不成低不就!你就是被你媽給寵壞了!一點委屈吃不得,一點苦受不了!”他揚著下巴,用手指遙遙地點著寇大彪,“我們家凱明,他要是敢像你這樣待在家裡吃閒飯,我早就把他腿打斷,掃地出門了!男人沒點事業心,像什麼樣子!”
寇大彪母親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猛地插話進來,聲音帶著急切和解圍的意味,試圖緩和氣氛:“大彪,彆說了彆說了!你大姨夫他…他喝多了幾杯,說話沒有輕重的。你彆去理他……”她不安地看著兒子陰沉的臉色,又對著大姨夫的方向勉強笑笑,示意他少說兩句。
大姨夫卻像是故意沒看見,臉上反而擺出更“正經”、更“憂心忡忡”的長輩模樣,擺擺手:“哎,我不是喝多,我是為了他好嘛!年紀輕輕總在家裡關著,人是會和社會脫節的!以後怎麼辦?”他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珠在寇大彪身上轉了轉,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好奇,“對了大彪,這麼重要的過年,你女朋友呢?怎麼不帶出來給外婆和大家見見?藏得那麼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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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像根針,精準地紮在寇大彪心口最薄弱的地方。還沒等他反應,他母親已經尷尬地搶著解釋,聲音透著無奈和一絲難堪:“他…他還沒朋友呢……”
寇大彪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包廂裡悶熱的空氣讓他窒息,親戚們或好奇、或幸災樂禍、或假意同情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針紮在他身上。他心底一片冰涼,屈辱和憤怒在胸腔裡左衝右突,無處發泄。尤其想到當初凱明工作的事,就是自己跑前跑後,托了在押運公司管點事的戰友,好說歹說才把他塞進去。如今看自己落魄了,沒花頭了,這大姨夫立刻換了一副嘴臉,把他那個勉強混飯吃的兒子當成了寶,反過來踩自己……
他再也坐不住了,這頓飯一秒也吃不下去了。
寇大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磚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瞬間吸引了全桌人的目光。他誰也沒看,徑直對旁邊臉色慘白、坐立不安的母親低聲快速交代了一句,聲音冷硬:“媽,等會你用殘疾車送爸爸回去。我先走了。”
說完,他也不等母親回答,甚至沒再看那幫親戚一眼,拉開椅子,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包廂,把那一屋子的喧囂、酒氣和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全都甩在了身後。身後的沉默隻持續了一兩秒,隨即被更大聲的議論和幾句假意的挽留所取代。
寇大彪衝出包廂,冬夜的寒氣裹著濕意撲麵而來,冰涼刺骨,反而讓他滾燙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他沒回家,沿著路燈照射下濕漉漉反光的馬路漫無目的地走,將那些帶著酒味的訓斥、虛假的關心和探究的目光遠遠甩在身後。一直走到雙腿泛酸,胸腔裡那股淤積的濁氣才仿佛吐出了一點點。
回到冷清的家,父母還未回來。屋裡隻有電視的光在跳動,春晚喜慶喧鬨的歌舞小品聲刺耳地灌入腦海,更襯得屋子裡一片寂寥。他麻木地看著屏幕裡一張張刻意堆笑的臉,隻覺得諷刺。手機屏幕在茶幾上突然亮起,震動了一下。
是陸齊的短信:“兄弟,我剛從外婆家吃晚飯,出來兜一圈嗎?”
這個點,這個邀請,像一根小小的稻草,從一片泥沼裡拋向他。寇大彪幾乎沒有猶豫,回了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