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約在離家不遠路口拐角的東方書報亭碰頭。深夜,書報亭早已關了鐵皮門,隻留下頂上陳舊的、印著香煙廣告的燈箱還亮著,在濕冷的空氣裡氤氳出一小片昏黃的光暈。寇大彪剛走到光影邊緣,陸齊的身影就從旁邊巷口轉了出來,嘴裡呼著白氣。
“大彪!”陸齊穿著件厚實的羽絨服,精神頭很足,“凍壞了吧?走走走,我們去江灣鎮那馬家羊肉坐坐,喝一碗羊湯。”
寇大彪點點頭,沉默地跟上。兩人沿著寂靜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靴底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單調的聲響。
“你那邊……也吃完了?”寇大彪先開了口,聲音有點啞。
“嗯,老樣子,就外婆那裡幾個親戚。”陸齊搓了搓手,“你呢?看你回這麼快,沒意思?”
寇大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短促的濁氣,沒細說:“是的,過年也沒什麼意思。”
陸齊側頭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寇大彪緊抿的嘴角和緊繃的下頜線透著壓抑的陰鬱。陸齊“嘖”了一聲,用一種過來人般的口吻說:“懂!肯定又是問你工作、催你找對象吧?這幫人,一年到頭就惦記這點事兒,煩得要死。”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刻意營造的“豁達”和“理解”,“不過大彪,要我說,你現在這樣,在家待著挺好!真的!”
寇大彪沒吭聲,腳步未停。
陸齊自顧自地繼續說,像是故意給寇大彪戴高帽子:“外麵上班本來就賺不到錢的。”他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帶著一種篤定的吹捧,“你腦子比我活絡多了!真的!上學的時候,班裡就你最聰明!你就是運氣差了點!真的,兄弟信我!等機會來了,你肯定比我們混得都好!”
這番“安慰”聽在寇大彪耳中,空洞得像風吹過破口袋,尤其那句“運氣差”,像根燒紅的針,精準地刺穿了他心裡最深的膿瘡。他扯了扯嘴角,連個敷衍的笑都擠不出。陸齊的“理解”,不過是另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一種建立在“我比你強”基礎上的憐憫。
沉默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漫了幾步路。陸齊像是覺得氣氛太沉悶,或者純粹是心裡那點按捺不住的得意需要分享,語調突然輕快起來,帶著一種努力想顯得隨意卻依舊從眼角眉梢溢出的興奮。
“對了,跟你說個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輕鬆,“我爺爺,前段時間走了。”
寇大彪“嗯”了一聲,心裡那根弦莫名繃緊了。
“他老房子,地段還行,剛好趕上動遷了。”陸齊目視前方,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上個月,簽字了。我爸和我那個安徽的大伯已經把錢分了。”他頓了頓,聲音裡那份壓抑不住的雀躍再也藏不住,“哎,我總算也能有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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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這兩個字像塊巨石砸進寇大彪的心湖,濺起的不是水花,是冰冷的絕望。動遷房!那也是他曾經動腦筋的方向,可隨著親戚的冷漠,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陸齊話語裡那份無心卻尖銳的炫耀——一種命運得勝者對落敗者天然的展示。
“恭喜。”寇大彪從喉嚨裡硬擠出兩個字,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嗨,這點錢最多買個老破小,以後頂多租出去換點煙錢。”陸齊嘴上謙虛著,語氣卻飛揚,“畢竟我是唯一的孫子。”他話鋒一轉,帶著明顯的不耐和埋怨,“就是我爸爸人好,非要給我在安徽的那大伯一份,照我說,這種親戚從來沒來往過,就不該給他們。”
“不錯了,總比沒有強吧……”寇大彪的手指在口袋裡猛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眼前這個班裡曾經的差生陸齊,卻靠著爺爺的遺產,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房子!憑什麼?!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憤怒在胃裡翻攪。
他猛地停下腳步,旁邊正好有個生鏽的垃圾桶。他借著掏口袋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摸出煙盒,遞給陸齊一支,自己也點上。打火機的火苗在寒風中搖曳,映著他晦暗不明的臉。
“你……現在在哪混呢?”寇大彪深吸一口煙,讓辛辣的煙霧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生硬地轉換話題,“還跟胖子合夥搞淘寶?”
“早不跟胖子乾了!”陸齊立刻回答,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種擺脫累贅的輕鬆,“我現在跟我表哥還有一個外地人在嘉定那邊做淘寶。那邊房租便宜點,租了個毛坯彆墅的樓上,幾戶拚著當倉庫和臨時打包點,夠用,也自在。”
“怎麼不跟胖子一起做了?”寇大彪下意識追問,心裡卻隱約猜到答案。
陸齊嗤笑一聲,吐出的煙圈在冷風裡迅速消散:“他?彆提了!三天兩頭進貨沒錢,就腆著臉問我借。兄弟歸兄弟,我的錢又不是他媽大風刮來的!”他啐了一口,“我早就看透他了。”
“不錯,總比我待在家裡強……”寇大彪無意識地附和,煙灰簌簌掉落在濕冷的地麵。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寇大彪機械地掏出來,屏幕亮起,來電顯示的名字赫然是——元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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