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點上煙,隔著一片氤氳的水汽,氣氛在煙草的辛辣中稍稍緩和。
“最近怎麼樣?在哪兒發財呢?”羅一成靠在躺椅上,深吸了一口,率先問道,目光在煙霧後有些模糊。
寇大彪把煙灰點在服務員提供的簡易煙灰缸裡,含糊地說:“我?去年腰傷了,在家養了一年多,沒怎麼動彈。你呢?還在電力公司?我記得你之前不是住玫瑰花園麼,怎麼搬江灣鎮這邊來了?”他儘量讓語氣顯得隨意,把話題引向對方。
“玫瑰花園?”羅一成擺擺手,臉上的疲憊在昏暗的光線下更深了,“早賣了!那老家夥兒子結婚,分家了……”他重重歎了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退得厲害的發際線,“現在這套寫我名字,不過每個月要還貸款。”
這時,服務員端著兩杯用一次性塑料杯裝著的、寡淡的茶水進來,放在小茶幾上。“兩位老板,茶。”
“謝謝。”寇大彪道了聲謝。幾乎同時,另外兩名負責按摩的服務員端著工具盤走了進來,無聲地坐在他們腳邊的小凳上。服務員熟練地拿起毛巾為他們擦乾腳上的水,然後從一個罐子裡挖出厚厚的、冰涼的白泥狀藥膏,均勻地塗抹在他們的腳上,再用熱毛巾細細裹好。做完這些,服務員便開始拆開一隻腳的毛巾,開始熟練的拍打,按壓起來。
羅一成似乎很享受,閉著眼哼了一聲。寇大彪卻因為心裡有事,肌肉不自覺地有些緊繃。熱水泡腳帶來的短暫鬆弛感已經消失,此刻他隻覺得另一隻被包裹住的腳,和他的心一樣,悶得透不過氣。
他的目光掃過那兩杯幾乎是清水的茶,又落回羅一成寫滿倦容的臉上。手裡的紅雙喜抽了快一半,寒暄似乎也到了該切入正題的時候。可他張了張嘴,那句關於“家裡偷電被罰三萬”的求助,卻像根魚刺般卡在喉嚨裡,看著對方為房貸焦灼的樣子,一時更不知該如何起頭了。
還未等寇大彪找個話題開口,羅一成卻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長長地吐出一道煙霧,伴隨著一聲沉重的歎息:“唉,大彪,跟你說個事。你知道伐,我和你們小區那個女的,已經分了。”
寇大彪心裡咯噔一下,他當然知道羅一成之前談的那個女朋友,好像就住在隔壁樓。他隻能強行壓下自己的焦灼,裝作好奇和關心,順著話茬問:“啊?怎麼分的?之前看你們不是挺好的麼,為了什麼?”
羅一成眼神閃爍了一下,用力在煙灰缸裡摁熄了煙頭,含混地擺擺手:“不為什麼,就是處不下去了,分了。”語氣裡帶著一種不願多談的煩躁。
寇大彪察言觀色,知道不能再追問,便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安慰道:“分了就分了唄,多大點事。你現在房子都有了,還怕找不到女人嗎?”
這話似乎稍稍提振了羅一成的情緒,他臉上露出一絲帶著點自嘲又有點邪氣的笑容,半真半假地用手肘捅了一下寇大彪:“哎,對了!你小子不是有個表妹在澳洲嗎?快點,介紹給我啊!從高中就聽你吹到現在。”
寇大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跳躍弄得哭笑不得,隻能笑著搖頭:“我那個表妹?多少年沒聯係了,人家在那邊好不好我都不知道,你就彆做夢了。”
“切,沒勁。算了算了。”羅一成索然無味地靠回椅背,又點燃一支紅雙喜,故作瀟灑地說,“其實現在單身也挺好,自由!媽的,再也不用看哪個女人的臉色過日子了。”
話題在這裡尷尬地停頓了片刻,寇大彪知道,不能再拖了。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把話題小心翼翼地引向預定的軌道,但依舊不敢明說,隻是假裝自然地關心道:“對了,你畢竟在電力公司上班……應該不苦吧?我聽說你們不就是送送賬單,坐坐辦公室?挺舒服的。”
“舒服?舒服是舒服,但是錢少啊!”羅一成像是被戳中了痛處,音量都提高了些,“就那麼點死工資,夠乾什麼?每個月房貸一扣,剩下的連香煙都抽不起。要不是圖個穩定,誰願意乾?”
聽到“錢少”和“房貸”,寇大彪的心又沉了一下,但話已至此,他隻能硬著頭皮,用儘量閒聊、甚至帶點獵奇的口吻,拋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哦,這樣……對了,我聽說個事。我舅舅家,上個月次偷電被抓了,聽說罰了好幾萬呢!你們那邊……這種事多嗎?你遇到過嗎?”
他的心跳得厲害,眼睛緊緊盯著羅一成的表情。
“偷電?”羅一成嗤笑一聲,嘴角撇了撇,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鄙夷,“嗨,以前那種老棚戶區,這種人多的是!貪小便宜唄。”
寇大彪剛想順著話頭追問具體怎麼操作、有沒有通融餘地,羅一成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愈發不屑:“你說現在電費才幾個錢?一個月幾十塊百來塊的東西,也值得偷?都是些貪小便宜、素質極差的刁民,垃圾癟三才乾這種事!被抓了罰死也是活該!現在全是數字化控製,隨時隨地把你家電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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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癟三”四個字像一記耳光,抽得寇大彪耳內嗡鳴,臉頰發燙。羞恥感如冷水澆頭,可想到家裡停電的窘迫和那近三萬的罰款,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豁出去問個明白。
他灌了口涼茶,喉嚨發緊,眼睛盯著自己的腳,聲音乾澀:“羅子…其實,是我舅舅家。偷電被罰了。就想問問…你在公司裡,有沒有認識的人,能說上話?”
羅一成沒立刻接話。他拿起桌上的紅雙喜,又點上一支,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浮起一種看透一切的似笑非笑:“大彪,你跟我還繞這圈子?”他壓低了聲音,“什麼舅舅……是你家裡偷電了吧?”
寇大彪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又強作鎮定,甚至故意扯出個不耐煩的笑:“沒有的事!我就是幫我舅舅問問。”
羅一成靠回椅背,深深吸了口煙,沒再繼續戳穿,可那眼神分明寫著“我懂”。他吐著煙圈,語氣變得現實而冷峻:
“行吧,舅舅就舅舅。領導嘛,我確實認識幾個。”
“但問題是,”羅一成斜眼看著他,話鋒一轉,“你準備送多少?就那幫吃喝嫖賭的家夥,幾百幾千的根本看不上。”他用夾著煙的手敲了敲茶幾,“你有那錢,不會自己去交罰款啊?”
寇大彪默默聽著,臉上火辣辣的,可戲還得演完。他迅速換上一副混不吝的表情,甚至誇張地笑了笑:“其實關我屌事,我也是幫我媽隨便一問。”他裝作輕鬆地揮了揮手,臉上堆出無所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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