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在赤道陽光下揚起一片赭紅色的煙塵。
張彬抬手蹭了下腦門的汗,仔細分辨著前座自己的助理兼翻譯用阿姆哈拉語和司機的掰扯。
原以為自己的阿拉伯語已經有了三成的功力,可來到這兒才發現,說是和阿拉伯語同屬閃語係,但也隻是有個“阿”字和“拉”字的相同,根本是兩回事,到現在,也隻學會了你好,謝謝,認識你很高興。
車上掛著氣溫計,示數四十七。
埃塞的雨季,一年氣溫最高的時候,人坐在車裡,哈士奇一樣喘著粗氣。
車窗外掠過的駱駝刺在熱浪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這讓他想起婚禮上,齊秀秀的婚紗,那抹白色此刻正躺在長安家中的衣櫃裡,這時候,張彬看了看表,秀秀或許還在辦公室的台燈下為那個鎮子規劃者未來。
忽然想起李樂曾經說過的笑話,以後,你倆的娃,作文比賽,就寫“我的市長媽媽”。
“哈哈哈哈~~~~”張彬笑出了聲。
“張經理,怎麼了?”翻譯塔法裡轉過身,疑惑道。
“啊,沒事兒,沒事兒。快到了吧?”
“馬上到,看到那群狒狒了麼?”
順著塔法裡手指的方向,張彬瞧見一處高大的玄武岩上,一群山大王一樣,將地平線上的夕陽當背景的狒狒。
“過了那塊大石頭,就到了。”
就像世界各地的人對路程遠近的理解不一樣,塔法裡嘴裡的馬上到,還是顛簸了二十分鐘之後,才到了位於一處建在歐加登盆地邊緣的砂岩台地上的拉克雷勘測營地。
所謂勘測營地,隻不過是十一個白色集裝箱圍成的殘缺的圓,遠遠看去,像枚被烈日曬褪色的硬幣。
下了車,張彬快走幾步,鑽進了最中間的那個集裝箱辦公室裡。
把兩台老式電扇掰到自己身前,脫下t恤,光著膀子扇著風。
“我說張經理,你至於麼?”
旁邊的辦公桌上,一個膚色快趕上當地人的精瘦男人笑著起身,在一個藍色冰桶裡,摸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張彬。
“這一路沒遮沒擋的,頂頭直曬,破車連個空調都沒有,都特麼四十七度。”接過礦泉水,擰開蓋兒,一仰脖,一口氣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子下去,一陣涼意瞬間從胃底升到腦門,張彬暢快的長舒口氣,“呼,痛快。”
“你還不如洗洗去呢。”
“算了吧,這時候洗,一會兒還得一身汗,不如給你們省點兒水。天黑以後就涼快了。”
說完,又是一抬手,剩下的半瓶水也灌進嘴裡。
“呃~~~~~老袁,指揮部那邊什麼意思,加貝納河真過不去了?”
“可不,上午他們有去瓦恩貝的車,掉頭就回來了。”
“這特麼什麼破地方,從來這邊,就沒順過。”
把手裡的瓶子往辦公桌上一頓。張彬看了眼桌上傳真機吐出的基地發來的文件,一旁英文的公章旁粘著隻乾癟的蚊子。
桌麵還擺著一張歐加登盆地等高線圖,藍黑色線條像血管般在泛黃的圖紙上蜿蜒,壓著地圖的相框裡,一張非洲民俗版畫,赭紅色土地托舉著金合歡樹的剪影。
兩種迥異的圖景,似乎注定要在這個熾熱的盆地交織成特彆的經緯。
“行了,彆抱怨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滾蛋,你才淪落呢。咱們到這裡來有著崇高的責任,我為祖國找石油。那個怎麼唱來著,東非裂穀立井架,雨林深處把井打,地下黑金見天日,非洲綻放石油花。”
“哈哈哈哈~~~~”老袁一拍張彬的瘦巴巴的後背,“啪!”
“走,吃飯去,今天老周做了辣子雞丁,你沒聞見香味麼?”
“否否!你手輕點兒!”
。。。。。。
突如其來的暴雨,讓一頓安逸的晚餐,變成了保護現場。
張彬跟著中油的勘探項目經理袁國誌,還有幾十名國內來的技術員、本地的工人們一起,踩著沒過腳麵的水坑,頂著傾盆的雨水,把一張張彩條布覆蓋、捆紮在萬裡迢迢從國內運來的勘探設備上。
一番手忙腳亂之後,鐵皮屋裡,瞧著彼此淩亂的頭發,臉上的泥點,沾滿紅褐色泥漿的褲腳,還有浸透的鞋子,兩人笑著歎氣、搖頭。
“要不,讓老周再給做一頓?”
“有啥?”
“國內剛送來一批方便麵。”
“有小蜜蜂麼?”
“有,五香和麻辣的。再配個火腿腸?”
“噫,嘹咋咧!”
吃完洗澡,回到鐵皮屋裡,雨水像億萬顆子彈擊打著屋頂,啪啪作響,張彬蜷縮在行軍床上抻了個懶腰,頭頂因為柴油發電機電壓不穩,總是閃爍的燈光裡漂浮的塵埃突然具象化成了齊秀秀的笑容。
一扭頭,卻瞧見地上半張企業報,“振興海外能源戰略”的鉛字正在非洲的雨水中腫脹模糊。
坐起身,從掛在牆上的背包裡,拿出一個塑料袋,解開來,裡麵是一條紅色的毛線圍脖,攤開,貼在臉上,深深地聞了聞,似乎還帶著秀秀喜歡用的孩兒麵的清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想起從指揮部拿到包裹,打開的時候,差點沒笑的肚子疼。這是年平均溫度34度,非洲的赤道邊上,寄這個過來?
可看到夾在裡麵的紙條,“知道你要笑。給李樂的娃織帽子的時候,還剩點兒毛線,腦子一糊塗,順手就給織了,織完才想起來,不過也好,預示著,你會在冬天回來。”
摩挲著圍脖,索性下了床,坐到折疊桌旁,找出紙筆,寫起了信。
“每周四去亞的斯亞貝巴采購物資的行程,總讓我想起《走出非洲》裡顛簸的舊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