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錢塘江觀潮,裹挾初秋的風,潮水洶湧過後卻隻沉澱一夜殘冷。
窗外薄霧纏綿江麵,晨光像一個不速之客,從厚重窗簾縫隙滲入,舔過淩亂地板上昂貴的外套和散落的酒杯,才漫上張鳳鸞的眼皮。
睜開,正對上身旁姑娘側臥的輪廓。
脖頸線條流暢如天鵝,此刻卻繃得筆直,清晨的微光描過那弧度,顯得冷靜異常。
空氣中浮動著的,除了姑娘身上"origan牛至溫暖辛辣,混合著檀木雪鬆玫瑰麝香的味道,隻剩下昨晚抽剩的煙頭在煙灰缸裡無聲燃儘的氣息。
床頭小幾上,屬於姑娘的諾基亞最新款手機亮著無聲待機的綠光,而她那隻細長、慣於舞動的手,指節微微繃緊,從絲絨薄被上抬起,拿起到身前。
“要走了?”張鳳鸞的聲音帶著宿夜的低啞,劃開滿室浮沉寂靜。
姑娘沒有立刻轉身,隻微不可察地調整了頸項的角度,避開那條固執的光線。
“嗯。”她應聲,簡潔清冷,恍如初秋江麵落下一滴晨露。
“這床單上江水的腥氣,晾多久都揮不去。”
張鳳鸞從被子裡支起半身,線條精瘦的胸膛在涼意裡起伏。笑而無聲,抓起昨夜胡亂搭在椅背上的襯衫,手指靈活地係上兩粒扣子,恰好卡在鎖骨下方那枚小小的、形狀曖昧的吻痕邊緣,昨夜潮水般激越的留下的印跡。
“人不對的時候,”姑娘終於側過臉來,眼睛清亮坦蕩,映著窗簾的昏色,卻無半點波瀾。
掀開被子,赤足踩上冰涼的木地板,俯身將散落的長褲拾起,長腿,細腰,一字的鎖骨,動作乾練優美,像是在隨著音樂起舞。
落在張鳳鸞眼裡,泛起了一絲異樣的不舍。
“什麼風景都是錯的。”
姑娘的聲音如同穿過清晨微冷的空氣,“我們都不是傻子。”
室內隻剩下衣料窸窣,幾縷烏黑的長發從光滑頸後滑落,蕩出柔韌弧線。
“三個月的潮水,退得比漲起來還快,所以,到此為止吧。”
“哦?”張鳳鸞挑眉的瞬間,臉上慣有的笑意凝滯了一秒,姑娘冷靜像一麵鏡子,照出他風流皮囊下從未被戳破的疏離。
幾分鐘之後,姑娘拉上行李箱拉鏈,仿佛完成一場謝幕演出。
“你像錢塘江潮——聲勢浩大,但退潮後隻剩一地狼藉。我呢?需要的是能沉澱的河床,不是轉瞬即逝的浪頭。”
嘴角略翹,含著自嘲,“總不能指望一個浪子一輩子感情吧?”
窗邊的椅子上,張鳳鸞語指間嫻熟地撚著根新煙,“林老師,你這分手詞比王爾德的莎樂美還要精彩。”
劃亮火柴,火苗在薄霧般的晨光裡跳動,映亮他眼底一閃即逝的銳光,光芒消失,隻餘下平日的疲遝。
“可你忘了,潮水年年赴約,我張鳳鸞未必不能?”
“是嗎?”她拎起行李箱,指尖敲了敲表盤,“你的年年赴約是換女主角的循環公演?”
深深吸了一口,笑意重新蔓延,“怪我沒早點告訴你,我這人沒什麼深度,也當不了誰的港灣。嚇跑了林老師,我的錯。”
煙氣嫋嫋,模糊了張鳳鸞重新換了個發型後,倒是和南高麗那個日後被粉絲喚作鄭少女的演員相似的五官輪廓,慵懶又坦蕩。
姑娘從風衣口袋摸出一張光碟,輕輕擱在茶幾上,“北舞七十周年演出錄像,原想送你當紀念。現在想想,”她頓了頓,“跳相和歌的姑娘們,個個比我會纏人,更適合你。”
張鳳鸞瞥見碟片上“2004·北舞校慶”的金字,突然想起昨夜潮聲中她曾說,“相和歌講的是生死相守。”
一時間,喉結滾動,出口的卻是慣常的調子,多了幾分自貶,“可惜了了啊,我這種旱魃命格,注定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留不住神女。”
姑娘噗嗤笑出聲,“那就回你的赤水以北當凶神去,臟鳳鸞。”
轉身,背影挺拔如舞者控旁腿,也未再多看一眼那個氤氳在淡藍煙霧中的男人。
直到拉上精致小行李箱的拉鏈,“哢噠”一聲輕響,房間裡最後一點粘稠的暖意被徹底斬斷。
姑娘走到門邊,手握冰涼黃銅把手,“彆浪費你的才華和記性,隻記住這些事。”
拉開門,微涼的走廊空氣湧入,“再見”二字輕得幾乎立刻被浮塵吞沒。
門在身後合攏,沉悶的一聲,比錢塘江的潮聲更輕,卻也更深地夯進了這薄涼的清晨裡。
房間裡死寂一片,仿佛連煙氣都凝滯不再浮動。煙灰無聲地抖落在地板上,那件昨夜被他隨手拋下的皺團外套上。
窗外的錢塘江在秋陽下泛起細碎金光,昨夜驚濤駭浪恍如幻夢。
好一陣子,張鳳鸞終於屈起兩條長腿,踏實地踩在地板上。
煙蒂被精準地撳滅在煙灰缸中,昨夜未歸的衣物七零八落,隨手撈起手邊的長褲穿上,再撿起那件外套抖了抖,套上。
“刺啦!!”
窗簾徹底拉開,大霧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大半,江對岸的灰影被晨光揉染出一線淺金鋒芒,刺破迷蒙,硬挺地延伸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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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早退了,隻留下水麵上,秋陽下泛起細碎金光,昨夜驚濤駭浪恍如幻夢。
回身從床頭拿起那方小小的金屬煙盒,盒蓋彈開,指腹拈出一根新煙,這動作比記住千萬條法條更加刻骨。
夾起煙身,走到門邊,開門的一瞬間,走廊燈幽白的光線潑了進來。
張鳳鸞沒回頭,隻是將那支煙,漫不經心地點在唇上,仿佛完成一個微小而不可或缺的儀式。
“嘶~~~呋~~~~~”
電梯口指示屏紅色的數字正一路攀爬上來。眯眼望向那片紅光,眼中有種洞悉規則後的憊懶。
風流無痕。
三個月戀情如潮汐退去,而他早已學會在每一場“感情”中全身而退,畢竟真正的大律師,連心碎都能辯作一場笑談。
路邊,伸手,攔車,鑽了進去。
“師傅,南山路,有沒有現在還營業的酒吧?”
“乖乖,先生說笑,這一大早,八點多,哪有哎,不如,喝咖啡怎麼樣?”
張鳳鸞往後一攤,“可咖啡苦啊。”
“那就多放糖哎。”
“嗬嗬,也是。”
車行不遠,還沒到南山路,手機響起。
接通後就是一陣高聲的喝罵,張鳳鸞皺著眉頭,忙把手機離耳朵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