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嘿嘿一笑,“你這腦子,怎麼光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我問你,福柯的話語實踐、權力、知識結構,哈貝馬斯的溝通行動理論、公共領域轉型,這些是不是你吃飯的家夥?它們能不能用來分析網絡論壇的話語權力博弈?能不能透視虛擬社區裡的共識形成機製?能不能解釋信息羊圈背後的認知邏輯?”
“能,能吧?”梁燦琢磨琢磨,“不過,隔行如隔山,我進去頂多算個‘他者觀察’,還是個懶到不想下山的他者。”
李樂搓了搓鼻子,“網絡空間,那是什麼?純粹技術架構嗎?不是,那是信息主體交互生成意義的虛擬場域。是你整天叨叨的笛卡爾我思被徹底抽離了具身性之後的新戰場,虛擬id背後的在場感、數字交往中的主體間性。”
“還有那些看不見但實實在在起作用的結構性權力控製節點,算法權力。”
“哲學提供的是底層工具箱和批判性透鏡。那些看似自明的網絡社會現象,背後的認識論前提和倫理困境都需要哲學來給解剖。需要你增加我們這綜述的理論深度和批判維度。”
梁燦被李樂這一連串的能不能砸得有點愣神,下意識地摩挲著料碗,眼神裡的懶散褪去些,似乎在掂量那些哲學概念與賽博空間碰撞的可能性,終於肩膀一鬆,算是默認了這跨界合作的合理性。
“也行,不過先說好,我頂多負責提供點彈藥,具體怎麼瞄準、開火,你們自己折騰。”
“這不就行了?”李樂笑道,“那什麼,曼曼,你負責梳理十年經驗研究脈絡,整合一下我們之前發過的那些東西,整理定量、質性方法分歧。阿燦就....”
“負責拔高靈魂,給我們這堆經驗數據注入本體性追問的哲學之眼,雙軌並行,一磚一瓦,一魂一體,學科骨架不就立起來了。”
張曼曼掏出筆,在稿紙邊做了個記號,抬頭道,“那麼,這些個核心理論基點,就比如在福柯式全景敞視監獄向算法化數據敞視主義演進背景下的網絡社會個體能動性再定義問題,由誰主筆?”
“一起吧,我看你前些天不也寫了一部分關於這方麵的東西?我這邊陸續也寫了點兒,你手裡拿的隻是一部分,咱來湊一湊,”
“那行,還是老規矩,核心框架、具體議題深化這些你來,前期的脈絡梳理以及關鍵文獻的鎖定核心鎖定,資料整理,這些我來。”
李樂點點頭,“沒問題。阿燦就負責往靈魂深處裡挖那麼幾鍬,拋個哲學磚,做一做核心概念批判性剖析,怎麼樣?”
“行啊,我都行。”梁燦接過稿紙,一目十行的看了眼,“關於框架,我提一嘴.....”
“你說。”
“當務之急,就像你說的,是把各路散兵遊勇,按研究維度比如微觀互動、中觀社群,方法譜係如定量問卷法、大數據路徑這些來個分槽喂養,框架就是個靶子,有靶子就招槍.....”
三個人,圍著一鍋魚頭,對著李樂寫的一遝東西,嘚吧嘚,嘚吧嘚。
忽然梁燦來了一句,“那這篇文章,誰,來當,第一作者?先聲明,我就一友情提供哲學火力支援的,掛個名,排最後就行,實在不行,我也可是那個等。”
張曼曼放下筆,“按學術共同體默認慣例,研究核心思想提出者和統稿人一作,那就是,樂哥?”
李樂想了想,“要不,曼曼吧。雖然選題是我最先提出並係統規劃的,但之後和期刊的溝通,後續投稿、潤色、跑手續......這些繁瑣的事兒,我哪有那個時間。”
“彆,學術貢獻的權重,應以實質性智力投入和成果產出為依據,具體內容的深度耕耘,數據、理論的整合分析,才是論文的骨架和血肉,再說,上次也是你把一作給了我。”
張曼曼原則清晰。
“哎呀,你倆還謙讓個屁。我看這樣,要是不怕死的快,就讓李樂當通訊不就完了唄?完美!”
“艸!你特麼想讓我死的快點兒就直說。”李樂衝著梁燦,“怒目相視”道。
江湖規矩,一作就是那個蹲在圖書館長蘑菇,問卷發到手抽筋,exce表看到眼冒金星,熬夜碼字寫到靈魂出竅的輸出苦力。
論文的原始數據?ta啃的,初稿?ta憋的。學術界的施工隊首席瓦匠兼項目經理。論文被引用時,名字通常出現在最前麵,看起來最拉風,直到看到通訊作者。
通訊作者,通常是那位穩坐辦公室,掌握經費和人脈、擁有生殺大權的靈魂人物,十有八九就是你的導師、大老板、課題組的太上皇。
主要作用是搞錢,給個大概方向或者僅說這個方向不錯,關鍵時刻把關,以及負責收信、背鍋和戴高帽。
論文不管是出了名還是出了事,大家都找他。論文名字後麵帶個可愛的小星星,或者標著rrespondingauthor。
雖然位置不一定在最前,但在大家心目中,他才是那個說了算的爹。通訊地址一般是他的單間辦公室,而不是你那個閉塞的格子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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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梁燦說的讓李樂或者張曼曼這種博士生當通訊作者的下場?
選項a,當德高望重的匿名審稿人看到通訊作者郵箱前綴標著的事ping,而不是bigshot.professor時,他們心裡會想,“你導師是掛機了嗎?讓你這菜鳥出來頂雷?”
隨即而來的是更嚴厲的拷問、更刁鑽的問題、更多關於研究方法嚴謹性、理論框架深度的質疑。審稿難度瞬間從困難升級為煉獄模式,“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
選項b,當你作為通訊作者給合作機構的教授發郵件討論修改時,對方可能會默默檢查郵箱地址,懷疑人生,“誒嗨?我記得這項目是老張牽頭啊?怎麼變成小王的郵箱了?小王是誰?老張的行政助理?”
溝通效率直線下降,信任感需要從負數開始重建。
選項c,當你去報銷論文費用時,財務處阿姨可能會問,“同學,這個報銷單需要通訊作者簽字,就是你?哦,那你這導師簽名欄找誰簽?你自己簽自己下麵?這,規程不允許啊。”
然後,報銷流程瞬間陷入哲學困境,我證明我是我,並且我批準我報銷?
選項d,你的論文數據被人質疑?倫理問題?結論引起爭議?嗬嗬嗬,學術圈的子彈會首先精準地飛到你的郵箱裡,而不是你導師的。
這時候,想找導師擋一下?導師會麵帶笑容的說,“通訊作者是你啊,年輕人,這是鍛煉你危機公關能力的絕佳機會!”此刻的你,宛如穿著紙糊盔甲衝向學術風車的唐吉坷德,命好,留個全屍,命不好,用盆舀。
選項e,導師主動讓你來當,給上春風拂麵的鼓勵,“小王啊,讓你做通訊,是看重你的能力!是給你壓擔子、鍛煉你!這說明我對你寄予厚望!好好乾!”
翻譯過來就是,鍋你背好,雷你頂住,活兒還是你乾,功勞嘛,大家心裡都有數。你還不敢不高興,畢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噻。
以上屬於多選項,運氣好,一個兩個,運氣不好,全中。
水上所述,導師當通訊,是常態,是規則,是學術圈那件隱形但保暖的權力的貂絨大衣,就像李樂之前的幾篇頂刊論文,要麼是惠慶,要麼是森內特,兩個名字就像鎮鬼符,一般不是同等級的大牛看到,也都知道該怎麼做。
博士生當通訊?那多半是導師在給你穿一件寫著“實驗品”的鐵鍋形的防彈衣。
由此可證,梁燦的建議,就是個餿主意。
“要是你,你敢不敢?”
“我這乾枯瘦小的,是吧?”
“那你這話不就是個臭屁。”李樂一琢磨,一招手,三腦袋湊一起,“不如,共同一作?你倆,和我,咱們仨名兒並排掛?鐵三角麼,如何?”
“你說搞小團體?”
“可鬼都知道,共一的含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