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谘詢?”梁燦想道,“可社會上不是已經有了麼,那些谘詢公司?搞電話訪問、街頭問卷?”
“嘁,那些都和騙子差不多,我說的是,”張曼曼一擺手,“是專門針對網絡社會、虛擬空間的。”
“同誌們啊,與時俱進啊,05年了,根據我包夜.....額,上網這幾年的觀察,網上,越來越成為反映社情民意、彙聚公共討論甚至引爆社會事件的重要場域。”
“但你們看,無論是公家、企業還是學界,對這塊的認知和應對,大多還停留在刪帖、發通稿,這種初級階段,缺乏係統性的認知工具和分析方法。”
張曼曼越說思路越清晰,語速也快了起來,“但我們,最清楚這裡麵的價值。”
“網絡上的熱點事件、流行話題、情緒波動、意見領袖的形成與更迭....這些都是觀察社會心態、群體行為、文化變遷甚至政策效果的絕佳窗口。”
“傳統的問卷調查、深度訪談,成本高、周期長、樣本有限,而且存在霍桑效應。”
“但網絡上的言論,相對更自發、更海量、更即時,係統性地監測各大論壇、博客、球球群裡的熱點話題和情緒走向。”
“比如?”梁燦問。
“比如的多了。”
張曼曼掰著手指頭,“”分析某個突發公共事件在網絡上的傳播路徑和情緒演變,可以研究危機傳播中的謠言生成與澄清機製。再有,追蹤一個像芙蓉姐姐這樣的網絡紅人現象,能透視草根文化、審醜心理和媒介權力的互動,甚至分析不同城市論壇裡關於房價的討論熱度與用詞情緒,都能側麵反映區域性的社會焦慮和經濟預期。”
“另外,還有分析特定事件,比如企業危機、明星醜聞、甚至地方政策爭議,在網絡空間的發酵路徑、關鍵傳播節點、情緒極化程度.....”
“然後呢?”李樂想到了一個可能,饒有興趣地問道。
“然後?”張曼曼一拍桌子,“基於咱們的社會網絡分析、傳播動力學這些看家本領,建立預測模型。預測某個線上熱點事件,有多大可能破圈,從虛擬燃燒到現實?會引發多大範圍、多強烈的線下反應?是簡單的口水仗,還是可能引發群體性事件或者對特定個體、機構的實質性傷害?”
“也是啊,”李樂帶著誘導的語氣補充道,“而且,每一次這種事件,都是一次天然的、無法複製的社會壓力測試,我們能觀測,信息在複雜社會網絡中的傳染模式;謠言與真相的博弈動力學,線上情緒如何轉化為線下集體行動。”
“不同階層、教育背景的群體在信息接收和行動上的差異,還有類似,虛擬空間的象征性暴力,如何轉化為現實社會的實質性傷害或結構性改變?”
張曼曼聽完,一拍梁燦的大腿,“啪!”
“對啊,你們想想,這研究價值有多大?對企業,可以預警品牌危機,對公家,可以洞察民情,預判政策推行的網絡阻力,對學界,這就是一座研究網絡社會如何深度重塑現實規則的活體金礦。”
“不僅能深化網絡社會學的理論基礎,還能為輿情預警、危機公關、甚至網絡空間治理提供實證支撐,這玩意兒,不比咱們在故紙堆裡摳概念強一萬倍?”
“艸!你特麼拍李樂去,拍我乾嘛?”
“我要能打過他,還要你說?”
“你能打過我?”
“你~~~”
梁燦比了比個頭,發現了差距,比了比肢體厚度,半斤八兩,可一想起這狗日的健將證書,歎了口氣道。
“你這想法.....是,網絡這東西,現在就像脫韁野馬,誰都感覺它力量大,但誰也說不清它下一秒往哪衝。真要能搞出個像樣的監測模型,哪怕隻是基礎的,那也是給這匹野馬套了根韁繩,至少能看清它奔跑的方向。”
可話鋒一轉,“不過,問題也不少。技術層麵,這些信息怎麼搜集、整理、清洗、分析?模型建立的理論基礎夠不夠紮實?倫理層麵更敏感,你這監測,算不算變相的網絡監聽?公眾知道了會怎麼想?還有,資金來源呢?誰給你權限去觀測人家的危機?彆到時候惹一身騷。”
張曼曼顯然已經想過這些,大手一揮,“技術不是問題,開源爬蟲框架、文本情感分析工具都在發展,咱們可以拉計算機係的人入夥。”
“理論基礎,咱們這篇論文就是打地基,倫理問題確實棘手,但咱們定位是學術研究、公益預警,不涉及商業操控,數據脫敏處理,或許能走通。至於錢.....”
張曼曼看了看小李廚子,又看了看梁燦,嘿嘿一笑,“還有,我可以去找泡你馬聊聊?”
李樂沒立刻回答,手指頭摩挲著紙杯杯粗糙的杯沿,張曼曼這個突如其來的構想,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他心裡蕩開了一圈圈漣漪。
資料室裡再次安靜下來,隻有張曼曼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窗外,天色更暗了些,槐樹的影子在玻璃上拉得老長。遠處傳來隱約的自行車鈴聲和學生的喧嘩,屬於現實世界的聲響,此刻卻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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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的目光落在桌麵上散亂的文件上,那裡麵埋藏著即將在虛擬世界點燃的火焰,也孕育著張曼曼描繪的那個龐大而危險的“輿情實驗室”的雛形。
虛擬空間,輿論浪潮,社會映射.....這些原本隻是論文裡冰冷的術語和眼前一個操作計劃。
但張曼曼的話,卻像推開了一扇窗,卻推開了一個更真實的田野,一個正在急速膨脹、深刻重塑現實社會的數字疆域。
“曼曼,你這想法,有點意思,”李樂終於開口,“咋想到的?”
“也沒怎麼吧,就前幾天和聞老師一起去京城青年報找她哥吃飯的時候,在那邊見到一個叫姚遠的哥們兒,正在抱怨現在的輿情處理,要麼拖著裝死,要麼甩鍋,往上甩,往下甩,就不往自己身上背,而且,事鬨大了,上麵才知道,巴拉巴拉的。”
梁燦也終於停下了轉筆,把鉛筆往桌上,胡塞爾的大部頭上一拍,“海德格爾的在世存在,現在得加上在線存在了,這個,我看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網眼兒?”
李樂和張曼曼對視一眼,嗯,沒錯,都想到了另一種套在大白腿上的東西。
“名字早著呢,”李樂放下杯子,“虛擬空間,早就不再是現實的簡單映射。它已經是另一種形態的現實,有它自己的運行法則、權力結構和毀滅性能量。”
“這次,鄭宇哲隻是撞到槍口上的一個小卒子,他背後,是這套新法則的冰山一角。”
“如果搞這個監測機構,不是為了當什麼網絡世界的預言家或者救世主。是為了理解它,馴服它,至少,在它掀起毀滅性浪潮之前,給岸邊的人提個醒。”
“是吧?也是。”張曼曼不住點頭。
“你彆點頭,我想起來個事兒,你剛說啥?”
“啥?”
“跟聞老師乾嘛去了?”
“啊,我說啥了?沒有!”
“阿燦,他說了吧?”
“聽著呢,京城青年報,聞老師的哥哥。”
“謔,這就,見大舅哥了?”
“沒,我沒說,不,沒見!”
“喲,寧死不屈是吧?”
“哎哎,彆擰,再擰,我就叫了啊。”
“叫啊,你叫,你叫破喉.....”
“哐唧!”
“你們仨,乾嘛呐?這一屋酒味!咋滴,把這兒當俱樂部了?”
“呀,馬主任,我們在討論問題,酒精有助於開發智力!”
“智力個屁,說啥,我也聽聽?看看能說出個什麼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子醜寅卯來!”
“主任,學生.....”
“有屁先放一邊,說說你們仨剛叫喚啥呢?走廊那頭都聽見了。”
“沒啥,就,我們就一個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馬主任的辦公室裡,剛狗腿子附身拖完地的李樂拎著塊抹布,站在辦公桌前,嘿嘿著。
“探討啥?”
“不是張曼曼麼,最近在琢磨我那個小課題方向延伸出來的一個想法。就是關於網絡上的信息傳播速度太快,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我們就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