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劍氣吞噬天地!
翌日。
杲日尚未升起,天宇間青霾霾的一片。煙嵐雲岫的山阜上,畫樓北角的廂房裡燃起了一豆油燈。小軒窗外,冥冥慘霧正斂著院中的幾根新竹。睡眼惺忪的玲香,搔著青絲推開了半掩的紙窗。在小院拂曉前的虛光裡,她打起簾幕,卷落了滴滴凝露。
玲香翻了盞滴漏,洗麵剔甲,梳發描妝。小室泥爐上的水熱了,她吃了杯茶,匆匆咬了半塊核桃酥。含了胭脂花片,係上條紅花白裙,輕吟著曲兒出了畫樓。
牽過門口的一隻黑色行路蟻,伴著縹緲的白霾,她坐上它噠噠地朝玄英山莊最北的一座合院行去。
合院偏僻,周圍有一片薄林,林中棲鳥在嘰嘰喳喳。隻黑鴉忽撲棱棱地從頭上掠過,驚地她好不惶恐。待玲香拴了大螞蟻,站在合院門口台階上時,黑鴉又在林中嘎嘎叫了幾聲。
這是卓家族長繼任人的院子,僻靜地建在山莊後麵,隻因這兒有一眼彆處沒有的清泉。
她還未叩門環,朱漆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了出來。
“烏總管好”,玲香福了福道。她是山莊負責清掃花園的女奴,昨夜山莊家奴總管吳司遠找上她,命她卯牌初到時來繼任族長的院子裡收拾花圃。
同住畫樓的小姐妹玲珠則勸她佯裝生病,說五日光景裡,六七個被烏司遠叫去這院子打掃的家奴全都沒回來。
“卓顏良族長中了狐妖的毒,性子不好惹。被叫去的人興許觸怒了他,被打發出了玄英山哩!”
玲珠的話猶然在耳。
玲香的哥哥去歲作了東齊行軍道的軍役頭領,家中老父母一個月也能吃上幾回肉了。她在玄英山做家奴的日子裡也攢下了六顆金瓜子,所以巴不得被提前兩年趕出山,早早過回凡人的生活。
烏司遠渾身打量起她,沉聲問“昨夜可洗了身子?”
玲香垂首道“洗了。依照您的吩咐,用山泉的涼水沐浴的。按您說的,昨晚到現在,我也沒吃一口東西。”
玄英山澗中的泉水冷地侵骨襲髓,她其實隻是用絲巾蘸了水草草擦了身子而已。
烏司遠也不詳問細節,又蒼老地命令“擼起袖子來。”
玲香抬眼,踟躕地望了望老主管的臉,緩緩卷起了左手袖子。她略黑的小臂上,露出一粒朱砂痣。
烏司遠點點頭,“守宮砂還在,你果然是極聽話的,沒有與山莊中的小子們廝混過。”
若破了身,回到家鄉就不好嫁人了。玲香一直潔身自好,她才不管玲珠帶小廝回畫樓過夜後,第二天給自己講的那些‘男女之妙’。
“山莊正在舉行北方正道的小年集會,明日又是族長的繼任大典,以及咱們卓顏良族長與孫家大小姐的婚禮。這一樁樁的事趕在一起,著實把我這把老骨頭忙壞了”,烏司遠說著將玲香領到了院內。
院子裡的亭台樓閣在縷縷煙瘴中顯得有些猙獰。
周圍靜悄悄的,沒一間房子燃燈,玲香隻能聽見二人窸窣的腳步。
林中的黑鴉盤旋在院子上,吱嘎一聲,嚇得她‘嘶’了一聲。
烏司遠扭過皺紋縱橫的老臉,問“怎麼了?”
玲香忙說“總管,這院子裡好生安靜。已經卯牌了,怎不見一個擔漿把帚的女工,連伺候婆婆也不曾出來一個?”
烏司遠隻“哦”了聲,也不答她,邁著步子又往院子深處走去。
借著青光,玲香見院子已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婚禮大典的囍字和大紅燈籠處處可見。她心怨自己想多了“未來族長院子裡的規矩想來與我這等下人經常呆的地方是不一樣的。這兒如此清潔,想必早被姊妹們打掃過了。”
一路無聲,路過幾處花圃,烏司遠也沒停下的意思,徑直領著她走入最後一進小院。
玲香進了院子,不由得一愣,這裡不大,竟敗落的很。院中隻有三間青瓦房,好生崩損。小徑兩側蒼苔儘長,牆麵爬生碧蘚,幾枝小樹上還結著蛛網,顯得廊房寂寞淒涼。
隻有一眼清泉的周圍被拾掇的特彆乾淨。
“卓顏良族長明晚要在這裡洞房花燭,青瓦房裡已清掃裝飾好了。我手下的人全在前麵忙活,你今日便將這院子清理乾淨吧。
玲香訝然道“這宅子頗宏達,奈何選在這艱苦的地方過洞房之夜?”
“這房子是第一代族長建立山莊前住的,他老人家便是在這裡成的親。玄英山祖訓有憶苦思甜之意,要求未來族長須在這青瓦房裡至少住上一年,方才能搬出來。是以,院子一直維持著原來的樣子。明日婚禮是在山莊裡舉行,晚上除了新娘子和她貼身丫頭外,這兒沒有外人來。你簡單收拾一下就好”,烏司遠在她身後說。
玲香還想繼續問,身後的門已吱呀呀合上,烏司遠無聲地走了。
她歎了一口氣,拾起角落裡的掃把勞作起來。
待到晞日初上時,小院子的雜草和苔蘚已被她清除了乾淨。
待搬了幾塊石頭砌在牆角,又撿了些圓滾滾的石頭圍在一株梨花下,她才香汗淋漓地輕鬆起來。
“這個丁兒大小的院子,哪裡需要一天時間來清理?”
她拿著掃帚去拂梨樹上的蛛網,怎料蛛網黏黏稠稠,一扯之下,竟迎風拉絲全糊在了自己裙上。
玲香急忙用手去撲,蛛網又粘了她一手,怎麼也甩也甩不掉。
她揩著一篷蛛絲在眼前,一股腥酸的味道撲鼻而來。
“這不像是蛛網。”
玲香走向清泉邊上的另幾株梨樹,隻見樹梢和泉口碎石上亦全是這種蟲網。雖知道這清泉非卓家人賞賜而不可擅自取水,但此時四下無人,她想打些水將這如跗骨之蛆的蟲網擦掉,再飲一口止渴。
俯下身後,發現水上竟也有一張大如鬥的蟲網。這些網的形狀不似蜘蛛網那樣呈圓形狀張開,反而如蟲巢一般緊密地擠成一坨。
她不禁自言自語起來“這些竟是石蠶的網?!”
石蠶以網築巢,吐絲之精巧不亞於蜘蛛。其性又最喜在清潔的水邊產卵捕食,若有一兩隻在清泉旁也不足為奇。隻是晨光中,玲香發現院子到處是石蠶的絲巢,尤其是水上的這張網,簡直大的不可思議。
“會有這麼大的石蠶麼?”她輕聲自問。
身後突然有人幽幽地開口“當然有了。”
玲香嚇地一激靈,轉身發現一個穿著綠乎乎、白乎乎裙子的女人正捋著兩條像蟲須的馬尾在看她。
“這個姐姐,您您您是?”
這女人麵皮倒也好看,但上顎有兩隻葉子牌大的門牙,看著十分醜陋。
“我叫蠶姬,是卓顏良那小子的貼身頭領侍衛。”
玲香噓了一口氣,怯聲說“原是頭領大人。我沒偷喝清泉水,你莫不是來抓我的吧。”
蠶姬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門牙,笑著說“我是來幫你弄掉身上蠶網的。”
玲香的手掌已被蟲絲粘地張不開,當下大喜地將手遞過去,說“勞煩頭領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