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孩兒見到祖母了。兒子一切都好,您在那邊不必為我掛念。祖母對我特彆好,跟您以前說的一樣,是天底下除了您對我最好的人。您都放心吧——”
慈恩太後眼淚簌簌往下掉。
牆上掛著德安長公主的畫像,那還是當年她去南詔國和親之前留下的。
畫像上的女子很是年輕,一頭烏黑的長發,身著豔霞色交領褙子,內裡一件籠紗長衫,宛若京都城裡最亮的明珠。
那是她捧在手心裡十七年的珍珠啊。
如今卻死在南詔國的異鄉中。
“好孩子。”慈恩太後摟著施明澈,不停擦著眼淚,“到了京都,凡事有外祖母給你撐腰,必定再不會讓你受欺負。”
“皇祖母,孫兒沒有受欺負。”
“胡說!你若沒有受欺負,為什麼會從南詔王宮跑出來?我孫兒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在那邊一個人孤苦伶仃,怕是都被你那狠心爹和賊婦給欺負死了——”
慈恩太後愛憐的摟著他,越說越泣不成聲,“你說你,從南詔王室跑出來便也就算了,為何不來尋祖母?你一個半大小子,怎麼在外麵流浪這麼久,就算沒了你娘,你也還有祖母啊——”
施明澈輕輕拍著祖母的背,“皇祖母,孫兒是想來尋你的,可是娘說…”
施明澈欲言又止。
“你娘說什麼?”
“娘說…當年她出嫁南詔的時候,皇祖母和她大鬨一場。她不顧您反對,執意嫁給我爹,又將日子過成那般,您心中必定恨她怨她,她哪裡有臉麵跟您哭訴。孫兒離開王宮以後,心中害怕…怕您還在生母妃的氣,更怕您一氣之下,又派人將孫兒送回王宮中去——”
慈恩太後捶著胸口,眼淚不止。
“糊塗啊,她好糊塗啊——”
“我是她娘,難不成還會害她不成?當年我就說過,你那爹不是個好東西,後宮嬪妃一抓一大把,薄情寡性不說,更有個家裡手握實權的寵妃。你母親性子綿軟,去了那虎狼窩,必定是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啊——”
“如今這讖言成真,我這心裡…苦痛萬分,隻恨她性子太軟,竟在異國他鄉丟了性命。這十多年,她竟然一封信都不給我寫——”
“皇祖母,南詔王宮都被那賊婦把持著。母親身邊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忠心的沒幾個。她就算寫信,也多是石沉大海,根本到不了您的手上!”
“可恨那賊婦!”太後咬牙切齒,“澈兒,你告訴我,你娘當真是難產而死?”
施明澈點頭,“孫兒…親眼所見。”
“那賊婦就沒從中做什麼手腳——”
“我…我不知道…她把持著後宮,又派人將母妃的宮殿圍得水泄不通,我隔得遠遠的,看不真切——”
“可恨!可恨!”太後胸脯起伏,“好在吉人天相,蒙菩薩庇佑,護你平安歸來。”
施明澈也掉下淚來,緊緊抱著太後,猶如小獸嗚咽。
“皇祖母……是孫兒錯了。孫兒應該一開始就來找祖母。從此以後,孫兒再不是沒人管的野孩子——”
“是。回了京都,那就是回了你自己個兒的家,以後誰要是敢欺負你,祖母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
祖孫兩依依說著話,就聽見外麵一陣腳步聲。
窗牖上倒影出微微彎曲的人影。
大內深宮的奴婢,各個形容有止,進退有度。
桂嬤嬤立在門外不遠處,隔著門窗輕聲說道“娘娘…”
慈恩太後擦了擦眼淚,聲音仍有些哽咽,“何事?”
“娘娘,勤王府的竇王妃帶著沈世子上山了,如今就住在前院廂房之中。竇王妃知道您在佛堂,自然要來拜見。”
“竇氏?他們怎麼來了?”
桂嬤嬤一聲輕笑。
“也是巧了。竇王妃最近在京都四處相看適齡閨秀,這不,東宮太保之女宴小姐就常住在相國寺內。”
“竇氏要相看這個宴家小姐?就是先前來請安的那個姑娘?”
“是呢。”
慈恩太後點點頭,“那宴家小姐看著知書達理,隻是身體瘦弱了些。配沈知…也算是門當戶對。隻是沈小子這次竟然也肯點頭,答應來相看姑娘?”
一提起小輩們的婚事,慈恩太後顯然情緒緩和。
而施明澈聽到“沈知”二字,眼底卻是一抹意味深長。
沈知啊——
沈世子。
桂嬤嬤莞爾,“太後明鑒,沈世子如今二十又二,就算再不願,怕也要被勤王妃壓著來相看吧?”
“竇氏…唉,也是苦了她了,碰上這麼個冤家。聽說她逢人就埋怨沈小子,非拉著人幫她參謀未來兒媳,鬨得京都裡好多貴婦都不敢與她親近。罷了,本宮也是怕了她了,你就跟她說,本宮睡了。讓她明日再來請安。”
躲是躲不掉的。
無論是規矩還是禮儀,竇氏都必須來拜見她。
桂嬤嬤應聲而去。
“皇祖母,這個沈世子是誰?”施明澈仰著頭問,“來京都以後,倒是經常聽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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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呀,是陛下原來那戶人家兄長的兒子。是個好孩子,容色和才情都是出眾的。”
“哦。”施明澈似乎一下沒了興趣,“那孫兒明日去給皇祖母摘梅花,母親曾說梅花可入藥,可做菜肴。明日我給皇祖母做梅花餅吃!”
“哎喲,好孩子,有你這份孝心就夠啦——”
慈恩太後笑得合不攏嘴。
雖說女兒客死他鄉,可好歹留下這一點血脈。
她這一生,育有兩子兩女,兩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病亡。兩個女兒一個遠嫁南詔,一個遠在封地。
慈恩太後膝下荒涼,因此更將施明澈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隻恨不得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來給他。
次日一早,施明澈便帶著兩三仆人,緩步爬上後山的梅林之中。
相國寺前有桃林,後有梅苑,春日賞桃,夏日避暑,秋日賞紅葉,冬日賞雪賞梅,一年四季,皆有好景。
尤其是相國寺的素齋,那更是京都一絕。
這也是為何相國寺屹立千年,曆經五朝,卻依然香火鼎盛的原因。
後山梅林占地便有好幾畝,冰天雪地之中臘梅吐蕊,盈盈天地之間,一支支梅花枝乾蒼古,雅白高潔,空氣中暗香浮動。
而施明澈此刻,似乎並沒有閒情雅致賞梅。
他走走停停,時而四顧。
不像賞梅。
更像等人。
他身後的小黃門一直神色緊張,冬日天氣,額前竟有絲絲冷汗,“王世子,注意腳下,可千萬彆摔著您——”
若是王世子磕著碰著,那他們伺候的這幾個人,怕是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王世子,止步,前麵有河道,兩側濕滑,當心一些!”
施明澈皺眉,“廖公公,我不去那邊,就在這裡。你彆念念叨叨,我耳朵都出繭子了。快幫我看看,哪一株梅花開得最好?幫我摘一下——”
廖公公弓著腰,“王世子要摘梅花是做什麼呢?”
“難不成還有什麼講究?”
“那是自然。”廖公公笑道,“若是放在屋內欣賞把玩,那得整支折斷下來,底部噴灑清水,方能存放長久。若是做吃食,就得取梅枝花尖尖的一團,這樣采摘的梅花才最是鮮嫩可口。這梅花的果實可食、鹽漬或乾製,或熏製成烏梅入藥,有止瀉、生津、止咳之效——”
廖公公還未說完,卻看見施明澈扭身,看向不遠處竄動的幾顆人頭。
施明澈壓住唇角的笑容,眉頭緊皺,“皇祖母在相國寺內祈福,寺內為何還有其他人?”
廖公公臉色微微一變,當下將施明澈護在身後,大喝一聲“誰在那裡!”
與此同時,跟著施明澈的幾個侍衛也紛紛拔劍。
倒是施明澈撥開他們,笑道“瞧他們裝扮,左不過是附近的村民,廖公公不必緊張。”
哪裡能不緊張。
這位王世子那可是慈恩太後的眼珠子啊!
“王世子,還是得小心為妙,容婢子喚他們前來問問情況。”
周庭芳就那麼莫名其妙的被廖公公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