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虞衡替自己當白手套,誰知道他那條老狐狸手中,有沒有暗藏自己販賣鹽鐵、唆使金城郡守逼反羌人的書信……
雖說每次書信往來,都會千叮呤萬囑咐虞衡“閱後即焚”——若是他虞衡給自己玩“留一手”呢?
這個世道,哪家高門乾淨?
誰還沒倒騰倒騰點鹽鐵、種子,誰還沒交結幾個蠻人部落呢?
幽州、青州那邊的世家豪強,直接賣製式武器給蠻夷的,都多如牛毛…
隻不過,這種事情隻能彼此心照不宣偷著乾,若是被人拿住了真憑實據、還被彆人拿到桌麵上來說…
這就有點麻煩了。
潛規則應該是點到為止,各自耗子喂汁。
漢安漢安蠻夷,不講武德
不想了,腦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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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腦殼疼的,遠不止蘇固。
太守府長史,就頭痛的厲害,“這位文司馬,凡事有章程、朝廷有律法;文司馬何必栽贓陷害、趁機漫天要價呢?”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我漫天要價,不就等著你就地還錢麼,你一昧指責,就是不還價,還講不講買賣的程序了?
端坐於客位上的文呈,拿起蓋碗喝了一口花茶,愜意地吐出一口氣,慢悠悠開口道“傷痕累累啊,慘不忍睹呐!想我漢安軍呂司馬,被爾等折磨的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光眼淚都流了足足半斤!”
“一隻眼,就流了半斤。”
補充了一句,文呈放下蓋碗,指頭輕扣案桌,吩咐一旁伺候的仆役道“續茶!知道的,曉得你是奴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呆頭鵝哩,這太守府裡,怎地儘是扁毛畜生?沒點眼力價。長扁毛…哦,長史君,你可知曉,如今呂司馬抑鬱寡歡,已然沒了活下去的趣味…奇恥大辱啊!這是錢的事兒麼?”
長史暗罵灰慫,你屬王八犢子的麼?攀咬住呂司馬身上有傷,就認定太守府,虐待了呂凱趙宓二人。
嘴上還得辯駁一番、解釋一下,奈何,口水說乾,對方一口咬定呂凱身上傷勢頗重、心靈的傷,更是到了無顏苟活於世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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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管事在蘇固榻前輕聲稟告“主上,長史君請你去大堂,說是蠻夷兵裡的假司馬,賴在大堂不走…”
“不走便不走罷!幾碗糙米,我還施舍得起。”
蘇固捂著額頭上的錦帕,不耐地哼哼,“去,隔得一炷香,給那假司馬上一盞茶,我倒要看看,他臉皮有多厚。”
迎客酒,送客茶,蘇固鐵了心要羞辱對方,奈何…
“回主上,那人自帶甚「漢安香茗」…說府裡的茶湯,佐料齊全,挺適合用做「涮鍋子」。”管事躬身小心翼翼地回道“如今,闔府禁絕了交通,那些個蠻夷兵不讓府裡任何人出入。主上,你看…”
“豎子敢爾!”
蘇固猛地將錦帕扒開,怒道“扶爺起來!我,我倒要去看看,那廝,究竟欲意何為!”
嚇的管事渾身一激靈,趕緊上前攙扶蘇固。
“去,笨手笨腳的。”蘇固掙紮著起身,一推管事“讓倆婆子來伺候更衣。”
自有侍女上前,替主人梳頭籠髻、穿衣掛玉。
顫顫巍巍行至外院大堂,卻見大堂內蒸汽騰騰,定眼一看,麻蛋,那些個漢安出來的蠻夷們,赫然在大堂上涮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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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時期,做飯無非就是炙、燉、煮、烹、煎。
配合著蘸醬,用食材現煮現吃,相當於原始的“火鍋”,也不奇怪。
隻不過文呈他們用的是奢侈的銅鍋、味型調製的,更複雜一些罷了。
蘇固黑著臉,甩開侍女的攙扶,背負雙手,邁著官步,徐徐入內。
走到主位前,轉過身來環顧一圈,冷然道“人不通經史,無異於馬牛;士不知廉恥,何異於犬彘。惡客高據大堂,鵲巢鳩占乎?”
文呈甘寧等人吃的歡快,對蘇固的話理都不理,罵咱們是豬狗呢…小意思,少不了一塊肉。
王霸倒是瞪了蘇固一眼,脖子一梗“我蠻夷也!”
“哼!”
蘇固轉到案幾後,緩緩落座,放眼環顧,儘是烏煙瘴氣!
蘇固猛的一拍案桌“孔文舉屬下,尚有人哉?”
蘇固的意思,是罵孔小二手底下,還有稱得上“人”這種玩意兒嗎?
文呈聞言,瞟一眼蘇固,淡淡道“敬人者人恒敬之,蘇那個公,還請慎言。”
撈一塊魚片,文呈吹了吹,繼續道“大事難事,看擔當;順境逆境,看襟度;臨喜臨怒,看涵養…府君,你著相了。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過高,當原其可從——府君,你也不怕激怒了我等這些個蠻夷,放一把鳥火,給你玩一把「闔府黑梭梭一片,燒的真乾淨」?”
饒是蘇固通讀經史、博覽群書,哪曾聽到過這種包含哲理的心靈雞湯?
文呈口中那些經典語句,既能從古人的煌煌大義中脫穎而出、還能在後世多如牛毛的各種學說裡流傳千百年,哪一句,都是精華中的精華。
——沒那句什麼“鳥火”、要燒太守府,就更完美了……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彆小看古代讀書人,對追求經典語句的執著——好比文呈當年得到了一本《金瓶梅》,打著手電筒、蒙在被窩裡,都得徹夜反反複複研究好幾遍…
這些語句對於大堂上的眾人,真新鮮,聞所未聞啊!
聽得大堂中的蘇固、長史、門客們…
小夥伴兒們,都驚呆了!
蘸了醬,文呈吞下魚片,含混不清地念叨“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兩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
文呈前麵那些話,是勸蘇固要「蛋定」,彆著急上火的。
中間的話是在威脅蘇固彆惹毛了我們這些蠻夷,否則…
後麵的話,是文呈在向蘇固示好要不,咱們放下仇怨、恩仇兩消?
蘇固在回味那些新奇語句,聽完此話,冷哼一聲!
老夫受了這些個窩囊氣,哪有這麼容易消除?
三言兩語就和好了,哄孩子玩呢,我的臉麵何存?
文呈放下筷子,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書信,輕聲念“虞公,敢再拜問,毋恙也?咦……虞公?愚公移山的典故都出來了?後麵的字,怎地它認識我、我卻不識它啊?邪性的緊,唔,還是得多讀書啊!”
文呈故意將虞公,偷換成“愚公”,是在給蘇固留麵子。
言罷,一巴掌拍在旁邊的甘寧的胳膊上,責罵道“吃吃吃,就曉得貪吃,該吃不該吃的,都往肚自裡塞?當心讓你連本帶利,都給我吐出來!”
眾人鄙視文呈果然演的一手好戲!
連搭檔都不需要了,唱獨角戲呢……
敢再拜問,毋恙也……出自古墓挖掘的秦簡,一名叫做“黑夫”的家書。
s愚公移山典出《列子·湯問》(戰國列禦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