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蘭玉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彎木橋上,橋下是一艘烏蓬小船,岸邊有幾個布衣荊釵的女人在洗衣服。
蘭玉愣了愣,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回家必經的路。他娘雖在花船上賣身,卻在城裡賃了一間小屋子供他們母子二人居住,也算個小小的家。
他心臟跳了跳,突然拔腿就往家裡跑去。
路邊碰著一個胖婦人,險些被撞著,尖著嗓子罵道,哎呦跑那麼急趕去投胎嗎!
瞧清是蘭玉,她忙拍了拍衣袖,說,小狐狸精,晦氣!
蘭玉也不惱,這婦人就住在他家隔壁,嗓門亮,日日都說他娘是大狐狸精,他是小狐狸精。時隔經年,蘭玉竟覺得十分親切。
臨到自家的小院,蘭玉就見他娘在院子裡晾曬衣服,他怔怔地停住腳步,叫了聲,“娘!”
桑氏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他,說:“怎麼才回來?該吃飯了,去洗把手吃飯。”
蘭玉呆呆地看著她,桑氏走上前來,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怎麼這般看著我?”
蘭玉眼睛一熱,突然伸手抱住桑氏,啞著嗓子叫了聲,“娘。”
李聿青是被蘭玉吵醒的。
他看著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蘭玉眼睛還閉著,眼尾卻留下水珠,口中說起了模糊不清的囈語。李聿青湊近了,才聽清蘭玉口中叫的是娘,他生生氣笑了,在他床上叫娘的,還真是頭一遭了。
李聿青想將蘭玉叫醒,可他看著蘭玉,卻沒有出聲,隻是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指尖一點濕潤,是蘭玉的眼淚。
他像受儘了委屈似的,連落淚也是壓抑的,緊緊抓著李聿青的手臂,怕夢中人消失一般。
李聿青看著蘭玉,半晌,哼笑道:“至於麼,和你二爺睡一宿,委屈成這樣。”
他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索性伸手拍了拍蘭玉的臉頰,“醒醒。”
蘭玉猛地驚醒,他睜大眼睛,神情有幾分恍惚,似還未從夢中醒來。過了許久,才看清坐在身邊的李聿青。
他被李聿青翻來覆去地弄了許久,後來昏睡了過去,沒成想,李聿青竟也睡在了他房裡。蘭玉想著那個夢,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他娘了,蘭玉胡亂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開口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聲音已經啞了。
李聿青輕哼一聲,道:“二爺不在這兒,在哪兒?”
李聿青嘖了聲,伸手掐了掐蘭玉的臉頰,道:“不是我不想走,是小娘纏人的緊,腿勾著不鬆,下頭那張嘴也咬著,我怎麼舍得丟下小娘?”
蘭玉有幾分疲憊,無心和他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他看了眼天色,臉上沒什麼表情,道:“天快亮了。”
李聿青不置可否,卻不動,他看著蘭玉濕漉漉的眼睫毛,心癢難耐,說:“小娘,做什麼夢了?”
蘭玉漠然道:“和你無關。”
李聿青歎了口氣,說:“也不知是誰,夢裡一口一個娘,抱著我,哭得我肩膀都濕了。”
蘭玉倏然變了臉色,他盯著李聿青,李聿青渾然不在意,笑道:“小娘遠離故土,思念親人也是人之常情——”
他話沒說完,蘭玉已經抓著一個枕頭朝他砸了過來,李聿青接住枕頭,笑道,“小娘,何必惱羞成怒。”
蘭玉冷聲道:“滾出去。”
李聿青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他扣住蘭玉的手將他按在身下,沉著臉,說:“小婊子,彆給臉不要臉。”
他嘲道:“我還有臉?我的臉麵早教你們李家人踐踏完了。”
李聿青對上他清淩淩的目光,心頭竟顫了顫,二人對峙了片刻,李聿青甩開了蘭玉,抬腿下了床。
李聿青穿上衣服,將開門之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眼,卻見蘭玉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一動也不動,好像躺在那裡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行屍走肉。
——
自那夜過後,蘭玉有幾日沒有再見過李聿青,就連李老爺子都見得少了,陪在他身邊的,反倒成了七姨娘李氏。
李公館裡都傳,蘭玉失寵了。蘭玉本就是眾矢之的,如今一遭冷落,公館內上至姨太太,下至下人,都幸災樂禍地看蘭玉的熱鬨。
“上不了台麵的二椅子,也想做什麼姨太太,還不是等老爺玩膩了就不要了。”
“一個勾欄裡的賤貨,還想爬上枝頭做鳳凰,癡心妄想。”
“我看用不了幾天,他就要被趕出去了。”
諸如此類的話不勝枚舉,流言傳到蘭玉耳朵裡,他什麼都沒有說,隻覺得嘲諷萬分。李老爺子倒也沒有將蘭玉拋在腦後,還命人送了幾匹頂好的錦緞,說要入秋了,讓裁縫給他做幾身新衣裳。
蘭玉平靜地接受了,他坐得住,李明安卻覺得蘭玉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想,他爹把蘭玉弄回了家,卻還這麼待他,實在是很沒有道理。他爹要是不喜歡蘭玉,還不如將他放出府去,讓他不必如此空耗年華。
李明安一門心思為蘭玉抱不平,心中卻又滋生出隱秘的歡喜,他知道自己有私念,那點私念連李明安都覺得卑劣無恥,見不得人。蘭玉是個男人,還是他小娘,待他以誠,他卻滿腦子的肮臟念頭,簡直是褻瀆了蘭玉。
李明安翻來覆去,夙夜難寐,趕巧這一日,他陪同學去買樂器時,在店中看見一把極好的琵琶,他當即鬼使神差地買了下來。
同學詫異道:“你什麼時候學了彈琵琶?”
李明安含糊其辭,同學眉梢一挑,曖昧地笑道:“不是自己彈,那就是送人了,難不成是送給心上人?”
李明安臉頰倏然紅透,故作鎮定道:“彆瞎說,我哪有什麼心上人!”
“沒有就沒有,”李明安的同學和他一般年紀,正當年少,聞言笑得更開心,“你臉紅什麼?”
李明安卻又羞又急地抱著琵琶走了,哪裡敢讓人知道,他這把琵琶,是送給他爹的姨娘的。李明安買了琵琶,卻又躊躇了,他要送蘭玉琵琶,總得師出有名,否則豈不是不打自招,輕浮孟浪。
李明安看著擺在錦匣中的琵琶,他是見過蘭玉彈琵琶的,那時蘭玉坐在他爹身邊,他一身青衫,微微垂著頭,手指拂動,樂隨弦出,婉轉又動聽,畫也似的。
他忍不住想蘭玉為他彈琵琶的樣子,恍了恍神,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臊得發慌,眼鏡都像拂了層熱氣。
他猶豫了兩日,還是按捺不住,抱著錦匣跑去了蘭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