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難得的放了晴,冬日暖陽也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蘭玉孕後嗜睡,他一覺醒來,才發覺外頭已經是日上三竿了。他穿上衣服,叫了幾聲銀環,卻沒有聽見人應答,他打開門,清晨的寒氣襲麵而來,冷得他打了個寒顫,手指都有點兒僵。
“九姨娘,您醒啦?”突然,蘭玉看見一個丫鬟端著盆熱水走了過來,說,“奴婢想著您該醒了,就去給您打了點兒熱水。”
蘭玉皺了皺眉,看著她,才想起麵前的人是李老爺子院裡的丫鬟沁春,“你怎麼在這兒,銀環呢?”
沁春恭敬道“回九姨娘的話,老爺說您如今有了身孕,銀環年紀小,怕伺候不周到,特讓奴婢來伺候您。”
蘭玉道“那她呢?”
蘭玉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半晌,沁春二十來歲,卻很沉穩,便是如此被蘭玉打量,眉毛也不曾皺一下。蘭玉心中莫名地泛起了一絲涼意,他僵硬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把水拿進去吧。”
蘭玉洗漱完畢,又耐著性子吃完了早餐,穩住心神,才往李老爺子的院子裡走去。
李老爺子手中正端著煙槍,靠在羅漢床上,丫鬟點了香,瑞獸香爐裡青煙嫋嫋,屋子裡彌漫著幽幽的香氣。
李老爺子見了蘭玉,說“來了?”
蘭玉笑道“沁春伺候您一向周到,您怎麼還將她支我那兒去了?”
李老爺子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床榻,說“先坐。”
蘭玉順從地坐了過去,李老爺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道“你如今有孕在身,銀環那丫頭年紀小,總有照顧不到的,沁春穩重,以後就讓她跟著你吧。”
蘭玉垂下眼睛,說“可自我來到李公館,銀環就跟著我,我用著也順手——”
“我知你重情義,”李老爺子說,“那丫頭手腳不乾淨。”
蘭玉一怔,李老爺子道“就是我給你的那隻玉鐲子。”他拿煙槍敲了敲矮幾,慢慢說,“管事已經問訊過了,她也交代了。”
蘭玉剛想說那是他送給銀環的,可對上李老爺子深沉莫測的目光,心頭一寒,輕聲道“那隻鐲子不是她偷的,是我賞給她的。”
李老爺子不甚在意的哦了聲,說“可主人的東西永遠都是主人的,賞給她,也不能私自去當了。”
“你說是不是?”李老爺子看著蘭玉。
蘭玉道“老爺,銀環年紀小不懂規矩,而且她照顧我的這些時日,一直儘心儘力——”
李老爺子打斷他,“就怕太儘心了,反而忘了誰才是主子。”
蘭玉啞然。
“就是一個小丫鬟,你不必為她傷懷。”李老爺子語氣很和緩,他撥了撥煙槍裡填上的鴉片,蘭玉跪坐起身,替他點著了煙槍,鴉片的甜膩香味兒緩緩地溢了出來。
蘭玉看著那升騰起的白煙,說“蘭玉孤苦,一生所嘗溫情不過寥寥,銀環雖是個小丫鬟,可對蘭玉儘心儘力,從未有絲毫懈怠。”
李老爺子審視著蘭玉那張清雋秀美的麵容,看著他在自己麵前俯首,心中生出幾分報複性的快意。銀環那丫頭年紀小,可嘴卻硬,管事審了半夜,被打得鮮血淋漓,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我們姨娘對老爺從無二心,請老爺明察。”
“九姨娘無辜啊。”
“他肚子裡的孩子,是老爺的,根本就沒有什麼私情,一定是有人想害我們姨娘啊!”
銀環愈是嘴硬,李老爺子愈是惱恨,他越是深究越是覺得蘭玉腹中懷的就是野種,李公館內的流言都成了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他臉上,尤其是和蘭玉通奸的,有可能就是他的兒子時,李老爺子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蘭玉,好看看到底是哪個孽障敢給他戴這樣的綠帽子。
李老爺子看著鴉片燃燒的白煙升起,煙霧氤氳,蘭玉的臉籠在霧裡,讓人看不真切。
李老爺子說“大煙是個好東西。”
“你知道為什麼這些年屢屢禁煙,卻還是有這麼多大煙館,這麼多人對大煙趨之若鶩,”李老爺子深深地抽了口,聲音迷離,他對蘭玉說,“因為它能讓人如置仙境,淺淺的一口,凡塵俗世所有的煩惱憂愁就都能儘數忘卻。”
李老爺子將煙槍遞給蘭玉,眼神落在他身上,如露出獠牙的毒蛇,說“嘗一口。”